第八章 亲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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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也不知熟睡了多久,只是在沉眠之中,却感觉到周围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过这种安心的感觉了。
所以也深深地沉入梦乡,似乎不愿醒来,只是在梦的深处,却总有股刺痛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不肯散去,时时刺着心间。
长出了一口气,鬼厉悠悠醒来。眼前置身的这个房间,他恍如做梦一般,默默地望去。还是少年时候,他便是在这里住着,然后长大,这里的桌椅床铺、门扉窗户,几乎都是刻在了他的心间。
靠着床铺的墙上,那个偌大的“道”字还挂在墙壁之上,只是颜sè、字迹,都有些褪sè了,但那一笔一画,看去仍如自己当年初见时候,那样的苍劲有力。
窗户上的木框发出了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隙,灰毛猴子小灰从外面跳了进来,一眼看到鬼厉已经醒来,半坐在床铺之上,不由得高兴起来,咧嘴笑个不停,几下就跳到了床上。
鬼厉心中一阵跳动,这情景,仿佛就像是多年前一样的,若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势,还有小灰头上开启的灵目,他真有南柯一梦的错觉。
只是,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小灰对着鬼厉“吱吱吱吱”地叫着。鬼厉低头看去,只见小灰双手抓着好些个野果,想来是从外头摘的,此刻仿佛要拿给主人分享。鬼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小灰也不多让,便转过身呼地一下又跳到了房子中间的桌子上,蹲坐下来,然后张口大嚼了起来。
鬼厉默默地望着这房中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到小灰进来时半打开的窗户上。从窗外进来了一小片光亮,看不清楚外面的事物。可是鬼厉不用看也知道,在窗户之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那里有一棵苍松,青青草坪,还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在院子一侧,还有一个半圆的拱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早已被他镂刻在记忆深处,再也抹不去了。
空气清新得好像略带甜味,就连屋外那个小小庭院里,也似乎传来青草的芬芳。
恍惚中,他有回家的感觉,可是片刻之后,心底一阵刺痛,却唤醒了他。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鬼厉的目光,转向了那扇门。脚步声很快就到了门口,但是在那扇虚掩的门前,门外的人却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门扉。
鬼厉注视着那扇门。
片刻之后,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而稳重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几乎是在同时,那人也望见了醒来的鬼厉。他们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却都没有立刻说话。在他们的目光中,一时间都有太多的复杂情绪,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原本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
猴子小灰坐在桌子上,口一张吐出了一个野果的果核,然后向着门口处看了一眼,“吱吱”叫了几声,又埋头吃它的野果去了。
站在门口的男子叹了口气,嘴角似乎也露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走了进来,对着鬼厉深深看了一眼,道:“这么多年不见了,我是该叫你老七,还是叫你小师弟呢?”
鬼厉的嘴唇动了动,末了,他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低低地叫了一句:
“大师兄……”
大竹峰上的一切,仍旧像记忆中那样的安静,一片静悄悄的,也不知其他的人都去了哪里。
宋大仁默默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曾几何时,他曾经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是大竹峰田不易恩师座下最不成器的七弟子。而如今,时移事异,物是人非。
十年了,这却还是初次相见。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宋大仁坐在鬼厉的+对面,这么问道。
鬼厉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十年了,回首间光yīn如水,不知不觉已走过了这许久的路,只是,却又如何说得上一个“好”字!
宋大仁端详着他,曾经的那个少年张小凡,如今看去还有着当初的轮廓,只是容颜之上,终究还是多了沧桑的味道,而不知何时,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但如今道行也比自己高了许多的人,他的鬓角,却已经隐隐有白发出现了。
宋大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淡淡道:“你现在身子怎样了?”
鬼厉低头看了看伤口,只见胸口处原先的那些碎布,此刻都已经换做了整齐干净的绷带,显然是大竹峰的这些师兄替自己重新包扎过的。而胸口间的伤处显然还隐隐作痛,但比起昏厥之前已经好上许多了。他默然片刻,道:“我没什么大碍了,多谢师兄挂念。”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宋大仁,道:“我……已经反出了青云,你们还认我这个师弟吗?”
宋大仁笑了笑,虽然笑意中带着几分苦涩,道:“师娘都跟我们说过了,师父他老人家生前的时候……”说到这生前二字,宋大仁眼眶一红,声音明显哽咽起来,鬼厉听在耳中,身子也是微微一颤。
宋大仁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师父他老人家生前,曾经多次告诉师娘,说自己从未亲口将你赶出大竹峰,而且他老人家也从未想过十年前你有什么错了。所以师娘吩咐我们,今时今曰,只要你自己还愿意的话,便还是我们青云山大竹峰的老七……小师弟……”
鬼厉慢慢低下了头,身子微微颤抖着,左手放在床铺褥子上,紧紧抓成了一团,右手则捂住了脸,悄悄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当看到鬼厉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时,宋大仁低沉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如果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便随我去守静堂吧,师娘在那里为师父……守灵,她想见你。”
“……是”
走出了拱门,看到的便是那个熟悉的环形回廊,宋大仁一声不吭地前面走着,宽厚的肩膀背部,就像一座小山。
鬼厉默默地跟在他的背后,不禁又想起了少年时,当自己初次来到大竹峰的时候,便是一路跟随着宋大仁,慢慢融进了大竹峰的世界。
回首往事,恍然如梦。
他的目光,悄悄落在宋大仁的腰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宋大仁腰间已经多了一条白布,自然是为了恩师田不易去世,戴孝致哀了。
他脸sè黯然,合上了眼。
走出了那条回廊,便远远望见了守静堂,只是与平曰里一片清净不同的是,今曰的守静堂却飘出了烟尘香火,同时隐隐传来哽咽哭声。
宋大仁默默向着守静堂走了过去,走了两步,他忽有所觉,回头看了看,却发现鬼厉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守静堂,却没有迈开脚步跟上。
“怎么了?”
鬼厉的脸sè看去十分苍白,不知怎么,他望着那个烟火飘荡传来哭声的守静堂,心中竟有了几分畏惧,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不敢去面对将要伤心的家长。
宋大仁似乎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走吧。”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厉的身子动了动,看了宋大仁一眼,默默点了点头,迈步走了上去。
越走近守静堂,烟火的气息就越是浓烈,而哽咽哭泣的声音也越发得清晰,但其中虽然有鬼厉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却没有女子的哭声,没有苏茹的,也没有他原本预料的那位已经嫁作人妇的师姐田灵儿。
终于,在宋大仁的带领下,他再一次站在了守静堂的大门入口。
八道目光视线,瞬间转了过来,停在他的身上。鬼厉的身子隐隐有些发抖,他的目光一个人一个人地望了过去。
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
这些熟悉的面孔,此刻都一一呈现在鬼厉的眼前,多年之前,他们曾是这世上他最可亲切的亲人,是他最可信赖的师兄。
他们的腰间都和宋大仁一样,绑着戴孝的白布,他们的脸上都有悲伤之意,有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守静堂内,放着一个铁皮大锅,里面燃烧着火焰,站在旁边的师兄们,缓缓将手中的纸钱放入火焰之中。
烟火缭绕,烟雾弥漫。
鬼厉怔怔望去,在那烟雾之后,田不易安静地躺在一张灵床之上,身上被弄脏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干净的,整齐地穿在身上,看去似乎他的容貌jīng神,也安详了许多,师娘苏茹此刻坐在田不易的遗体身旁,伸出手握住了田不易的手,紧紧相握。
她的神情很悲伤,但是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在她的鬓角发间,插着一朵白sè的小花,那是清晨里还微带露水的野花,淡雅美丽,带着几分忧伤。她只是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凝视着田不易的脸庞。而他的女儿田灵儿,却没有在这守静堂中出现。
而那只从小被田不易养大的大黄,此刻无声无息地趴在灵床旁边的地上,头也无jīng打采地伏在地面,完全失去了平曰里跳脱的xìng子。
鬼厉的目光落在了田不易身上之后,就再移动不开了。他脚步沉重,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宋大仁默不作声地走到旁边,拿了一根麻绳回来,递给鬼厉。鬼厉看了看他,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sè,点了点头,接过了麻绳,低声道:“多谢。”
宋大仁向苏茹处看了一眼,道:“你过去师娘那里吧。”说完,他默默走回到同门师弟们的中间,向着田不易的遗体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当他的头抬起时,眼眶又有点红了,转过身从跪在自己身旁的吴大义手中接过一叠纸钱,开始慢慢丢到火里。
鬼厉看了手中的麻绳好久,然后将绳子绑在了腰间,灰白sè的绳子在腰间缠绕着,带着几许悲哀,却又仿佛将他的心,重新绑在了这里。
他默然前行,走到了灵床之前,跪了下去,向着田不易的遗体叩拜了三个响头,随后,转向苏茹跪伏在地。
“弟子……”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来,过了良久,才听到他用低沉的声调,重新开口道:“弟子张……小凡,拜见师娘。”
身后,宋大仁等六位大竹峰弟子向这里看来,面上表情都是有些复杂,但更多的,仍然还是那种血浓于水的欢喜与亲切。
就算是苏茹面上,也一样露出淡淡一丝欣慰,她望着鬼厉,点了点头,随后面上掠过一丝伤痛之sè,看向田不易,低声道:“不易,你听到了吗,这是老七啊,他回来给你叩头了。”
鬼厉跪伏在苏茹脚下,口不能言。
身后,传来了哽咽之声。
烟雾缭绕,徐徐飘荡,守静堂中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不在了,连这作殿堂看去也显得空荡荡的,丝毫没有因为人多而变得喧闹。
半晌过后,宋大仁擦去眼角的泪水,走上前来,来到苏茹身边,低声道:“师娘,师父的后事请您示下,要一一通知各脉的师长前辈,我还打算赶去龙首峰一趟知会灵儿师妹,让她……”
“此事不急!”苏茹突然打断了宋大仁的话,淡淡地道。
宋大仁吃了一惊,在他身后的众弟子,包括鬼厉在内,也一时都怔住了,守静堂中,一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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