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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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笼罩下的邺城,城墙上的女墙在那一刻仿佛被染上了酱紫色。袁术的骅骝马踏碎了吊桥上的冰棱,溅起的碎片如同飞舞的利刃,在暮光中闪烁着冷光。马的脖颈处挂着一串金铃,原本闪耀如阳光,然而此刻只剩下半片,断裂的金丝和它破碎的钩状装饰散乱在空中,随马蹄的踏动,猛然甩出一道道血弧,血滴四溅,飞向四周。那金铃的失落与马蹄的震动交织成一场诡异的舞蹈。

郭嘉的葛布深衣在邺城的风中轻轻飘动,他的步伐踏过城门甬道。墙面上的道壁绳纹砖已经残旧不堪,岁月的痕迹深深嵌入其中,而在这些砖缝中,十七支弩箭嵌得深深的,箭尾的黄巾在冷冽的北风中被撕裂成缕,飘荡在空中,仿佛是招魂幡的索,扑打在墙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哀悼,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的血与火。

张鼎的鱼鳞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辉,像是一层屠戮的冰甲。他毫不犹豫地将虎贲铜符掷向城门尉,符匣微微开口,血滴缓缓渗出,落在厚重的夯土路面上,迅速被吸收,留下了斑驳的痕迹。袁术的犀皮札甲在剧烈的运动中左肋裂开,露出其中的内衬——一件织锦中衣,锦上四神纹金线璀璨曾经如星辰,然而如今,血污覆盖其上,已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成了混沌中的神秘图案,谁也难以辨认。

“公路兄受惊了。”郭嘉的话语带着一丝无奈,却也不失温和,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漆卮,温酒腾起的热雾飘然而上。那股酒香弥漫在空气中,袁术的目光却在这一刻从郭嘉的酒器滑过,注意到了他拇指上的玉韘,竟然缺了一角。那缺口处,不仅有断痕,还有一些粘着的草屑。袁术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心头一震——那草屑显然是他坠马时不小心从漳河腐草中啃咬进去的,苍白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当两人穿过城门甬道时,典韦的戟挥动,斩断了壁顶悬挂的藤蔓,伴随着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一具腐烂的骷髅从藤蔓中坠落,随着剧烈的震动,散落在地面。那骷髅身上依稀可以辨认出残破的竹甲,早已化作了时间的见证。那骷髅的肋骨卡在城墙的砖缝中,正是黄巾军的战士,在这座城市的防线前倒下。几个月前的热油沸腾过后,他的尸体便被浸泡在那股灼热的死亡中,成了如今这副白骨。

郭嘉的目光停留在悬门铁索下,那里生铁锁链上的腐肉正在慢慢融化,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那些黏腻的腐肉已经不再保持原样,蛆虫在铁环孔洞中钻进钻出,像是这座古老城市被死气笼罩的象征。昨日,胡兵曾被血浆喷洒在铁链上,如今,这些血迹已经变成了孵化的源泉,蝇卵如雨点般覆盖在链条的每个缝隙里,仿佛在宣告着死亡的循环。

护城河的水面漂浮着几个鼓胀的尸囊,它们随着水流缓缓晃动,显得尤为瘆人。三具浮尸在拒马枪的缝隙中沉浮,其中央那具匈奴百夫长的尸体特别引人注意——他的脖颈被严重肿胀,狼髀石项链深深嵌入肉体,周围的水蛭贪婪地叮咬着那发白的皮肉。郭嘉低头看去,目光扫过水面,竹杖拨开浮萍,忽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几乎泡烂的面容——那是一位阵亡的虎贲少年,他的眼眶里,尸虫在蠕动钻出,那是时光的腐蚀,生与死的无情交错。

引路侍从擎着错银博山炉在前,青烟掠过回廊雕花椽头,在残阳里碎成金屑。袁术忽闻环佩叮咚,但见华歆拄着鸠杖自偏殿转出,司空冠上的白玉旒沾着血点:“公路兄可算来了,子鱼已在此等候三日。“

沮授从竹简堆中抬头,案上铜漏滴答声里混着臧洪的调笑:“公路兄这身伤,倒比广宗城头那回更威风。“袁术扫过满堂故人——袁徽正替臧洪包扎臂伤,袁涣捧着药囊立在廊柱阴影里,皆是雒阳旧识。腐肉气息混着药香,在梁间结成黏腻的蛛网。

孙原自博古架后转出,手中还攥着半片染血箭镞。他望着袁术踉跄入内,忽然掷箭入炉,金铁崩裂声惊得铜鹤衔灯簌簌作响:“公路兄可知,这箭镞与你在城外拾得的那支,同出张角武库?“

袁术扶着紫檀案几坐下,断甲撞在越窑青瓷盏上发出清越之音。他忽觉颈后一凉,原是孙原执起银针挑亮烛芯,火光将两人影子投在满墙的舆图上,恰似当年在雒阳东市共看《平舆图》的光景。窗外传来乌鸦啄食腐肉的扑棱声,惊得烛火在舆图“巨鹿“二字上乱跳。

“华司空说,魏郡存粮只够七日。“孙原解开袁术残甲,麻布下狰狞箭伤泛着青紫,周围皮肤在暑气里肿得发亮,“公路兄的长水营……“

“全折在滹沱河畔。“袁术忽然攥住孙原手腕,指节发白,“张白骑驱民夫夜袭,我的亲卫队……“他喉结滚动,将后半句咽进满室腐臭里。案上错金博山炉腾起白芷烟,却盖不住尸体在暑气中发酵的腥甜。

袁术的呼吸略显急促,他猛地撕开残破的深衣,露出胸前被新裹麻布包裹的伤口。那麻布下,显然是鲜血方才凝固,衣物因其湿重而贴在皮肤上。袁术的话语沉重,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张白骑的狼牙箭,可比广宗城头的孩童木剑狠辣百倍。”他话音未落,已踉跄几步,突然重重地捶在眼前的城砖上,沉闷的撞击声震得墙头的铜錞嗡嗡作响,宛如远古钟鸣,划破了昏黄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