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二十九)(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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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民懵懵地点点头。
高树勋怒不可遏,照着汉生汉民的两坨棉被,一人一脚,大骂道“给老子卷铺盖滚吧,老子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兵!”,说着他气鼓鼓走开了,这晨练的一路上,他都在想,把这俩小子交给江守一练到底对不对?看吧,现在只有江守一能把他俩的毛捋顺了,尤其是汉生那个混球小子,哪个连长也没有整治他的本事了,哎……
上午,高树勋在房间办公,汉生汉民果然来了,而且还郑重其事地辞行,道“师长……我们不当兵了,来跟您道别,从今往后,我们还叫您高大哥”
高树勋一愣,他是说过卷铺盖走的气话,可他俩……还真敢把那种把气话当真,你还没法给他扣帽子,高树勋转而恼道“这部队是你家开的?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为了防止汉生这混球小子钻他空子,他恼哼哼补充道“别他妈跟我说是我让你俩滚的!”
汉生解释道“师长,我们就算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心思干事儿了,也当不好这个兵”
高树勋道“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们骂你老连长?”
汉生道“不是”
高树勋道“那是因为什么”
汉生张张嘴,他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来表述自己的不满。
只听,汉民道“师长,我来说吧,他们污蔑连长,新连长好像丝毫不在意,您也放任不管,岂不是等同于和他们站到一起去了,板子只打到我们身上,没打到他们身上,他们从今以后会觉得,这件事,没有错,反正已经被连长和师长默许了,他们再也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有您撑腰,他们就更不把骂连长当回事,我们忍受不了的就是这个,既然格格不入,您不如让我们走吧”
汉民说得有板有眼,高树勋哑然失笑,道“你们都把人家打成重伤了,还说板子没打到他们身上?”
汉生汉民倔强地望着高树勋。
末了,高树勋笑道“好吧好吧,依你俩看,我要怎么处理他们才是?你给我提个意见”
汉民道“师长,连长昨天说的话,我们也仔细想过了,是有道理的,您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他们发些牢骚,是再正常不过的,又不能堵上他们的嘴,他们该说还要说的,只是我们见不得他们说而已……”
汉生抢过话头,道“对,取一个折中办法,你把我们除名就行了”
汉生汉民是冯司令的干儿子,高树勋当然不会除他俩的名,其实,就算撇开冯司令这层关系,高树勋也不会开除他们,他毕竟爱惜人才,他想“这俩小子对一个警卫连长尚效死力,不允许他人污蔑,足见有情有义,往后可堪大用,不像大多数人,都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倒,说得好听,做得好看,关键时候不中用”
高树勋转念又想“可汉生汉民毕竟是少数,好钢用在刀刃上,部队的庞大基础仍是要许多平凡的人来构建,他们不过是说些不堪入耳的牢骚话,毕竟不是什么大错,怎么才能既不寒他俩的心,又不要过为已甚、苛责那六个人呢?”
高树勋从军多年,耳闻目染熏陶下,对其中的行政之道有些心得,他深谙“治军为表,治人为本”的道理,说起治人来,军队是一个极特殊的群体,成百上千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打仗的时候成天扎堆,在一起生活,能不出事,就是治军最大的本事,就算难免会出事,也要迅速解决,把事情扩大的苗头掐灭在萌芽。治军者最怕的就是生乱子,哪怕是打打闹闹的小乱子,也不行,军队生了乱子,那可不同于普通老百姓生乱子,老百姓生乱子,就像是一把失控的擀面杖,胡飞乱舞,顶多是皮开肉绽而已,军队生了乱子,却像是一把失控的火铳,是股没法控制的洪荒之力,是要让人粉身碎骨的!要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了,轻了就是乱兵成匪,为祸一方,重了那就是兵连祸结,国家危亡,就在六年前,直系第二路军被奉军击溃,张锡元的残部——张金标第四混成旅,败退张家口,四旅败兵走投无路,横扫张家口,撞门砸户,疯狂抢掠,张家口五千商家,四千遭抢,被焚者不计其数,兵变之祸,胜洪水猛兽,究其原因,就是在少数几个极端份子的煽动之下,才酿成了巨大的兵灾,军队啊!能出得起乱子吗?治理军队,从来没有小事。
以高树勋多年的经验来看,新任连长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凡是群体事件,一般当遵从“罚少不惩众”的诀要,罚少数人,为的是杀鸡儆猴,警示大多数人,不罚众人,是为了不致使其抱团生乱子,不要说那六个人根本不算犯了什么错误,就算他们犯了事,房间总共八人,你能罚那六个人吗?这些兵还都是亲兵近卫,要是六个里有一个捣乱分子带头,那这个房间就有可能出乱子,虽然可能性小,但一旦出了乱子,就不是小乱子了,更不要说,这事错误主要在汉生汉民,新任连长的做法合情也合理!
现在唯一难办的地方,就是汉生这块骨头,太难啃了,新任连长他啃不了,不是他能力不行,是被江守一啃过之后,换了谁都啃不了,汉民就好办多了,他是纯粹跟着胡闹的,汉生往哪扇风点火,汉民就往哪儿烧,亲兄弟俩嘛。
高树勋凝眉注视汉生一阵,忽然大笑起来,汉生汉民诧异地瞧着高树勋。
良久,高树勋止住了笑声,摇摇头道“他们六个人,对你老连长的印象无非是刻板、苛刻、无情、冷漠,不过就是想占点口头便宜,你俩何必这么较真呢?”
汉生道“那我也看不过他们”
高树勋笑道“那,既然留不住你俩,你俩要走就走吧”
汉生问道“真的?”
高树勋点点头,道“真的,从现在起,你们就不是我手下的兵了,可以走了”
汉生将信将疑道“那……那我们,走了?”,说着便缓缓往门口挪动过去。
高树勋和声问道“我叫人给你们准备点路上用的东西?”
汉民很有礼貌道“师长,不用麻烦了,感谢您这一年多的照料”
高树勋幽幽道“照料你们倒没什么,真的一点儿东西都不带吗?钱多少也带一些吧,来,我这儿有,我以我个人名义送你们点盘缠”
汉民道“师长,什么都不用带,我们能自食其力了”
高树勋道“好吧,那就由你便”
汉生汉民刚跨过门槛,高树勋道“等等,衣服不脱下来吗?”
汉生总觉得有蹊跷,所以一直没说话,这回他明白了!上钩了!他惊问“衣服?”
高树勋道“我都说了,从现在起,你们就不是我手下的兵了,这军服是国民军的象征,你既然不在我部队里,当然要把衣服留下来,怎么能带出去呢”
汉生汉民一愣,没衣服走什么走?他俩面面相觑,神情窘迫。
高树勋淡淡道“军服脱掉,拿着你们的书,自己走吧,就不远送了”,他自顾自看公文,汉生汉民泥塑一样立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
过了很久,高树勋抬头,问道“怎么还不动?”
汉生含含糊糊道“师长……我们没别的衣服……”
高树勋缓缓点头道“噢”,他又低头看文件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高树勋抬头道“天气也不算冷啊,你们半夜睡大街上,不也没事吗,不穿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年轻小伙子,还怕冻坏啊?”
汉生汉民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高树勋脸色一变,骂道“哼!他妈的!成天到晚,嫌这个说话不好听,那个做得也不对,就你俩全对!大话说了一筐,连他妈光屁股都不敢,算什么东西!”
汉生汉民垂头而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高树勋又看了会儿公文,才慢慢抬起头,缓缓道“我书房外有个隔间,你俩收拾收拾,今天搬过来住吧”
汉生汉民已经开始自责了,高树勋一师之长,有多少军机要务处理,他俩居然为了这些皮毛琐事,还闹到这里。
汉生忙道“师长,我们还是住回去吧,这一次,不管他们说什么,我们就当他是放屁”
汉民跟着点头,小声道“是的”
高树勋道“算了吧,背后啰里啰嗦的人,其实我也讨厌,可你确实不能堵人家嘴,不能不让人家说话吧?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搬来住吧”
汉生信誓旦旦道“师长你放心吧,这次我们肯定能忍!”
汉民也道“嗯,肯定能忍”
高树勋道“叫你搬过来你就搬过来,服从命令吧”
汉生犹豫道“师长,我们犯了错误,你还抬举我俩”
高树勋道“哼,我可没闲心抬举你俩,正好我的勤务员想去军校学习学习,他走了,你们俩在这,兼任他的职责吧”
当晚,汉生汉民就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