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周礼》之对,寇凖心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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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说宽疾,此疾非病症,实为百姓之疾苦,百姓疾苦者如何?自然是严刑与徭役,孤已经开始着手大楚律法的编修,这首要便是准备废除诛连之刑。
诛连、瓜蔓抄从本质上就是不拿百姓之命当命,视之为草芥蝼蚁,悖逆人心合该废除。”
寇凖闻而动容,摇头赞叹骆永胜仁义,不过最后不忘开口道。
“可是废除连坐刑罚,楚王就不怕民间有乱党谋逆,亲亲相隐,不报朝廷吗。”
“其实,孤倒是觉得,有人造反对国家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
寇凖这一下可是吓的不清。
这种荒唐的话是从一个上位者口中说出来的?
“不过太师勿急,孤的话还没说完。”
见吓到了寇凖,骆永胜失笑,赶忙拍了拍寇凖的小臂宽言道:“这个造反一词太笼统,杀官叫造反,抗税也叫造反,抗法还是造反,篡位更是造反,你看,似乎只要是不服从朝廷管教的行为都叫造反,那这造反是不是太儿戏了一点。
周礼说要给百姓宽疾,孤觉得很有必要,朝廷的法度很多时候尺寸未必对,百姓无法接受你就说人家是造反,不仅要杀人还要诛连亲属,这太残暴了。
国家出台一项政策、一条律法是不是正确恰当合适,需要民间社会的反馈,不合时宜百姓自然抗拒,这种抗拒对国家来说一定是坏事吗,孤觉得是好事。
咱们接受到这种反馈就应该修改法律,这叫纠错机制,若是咱们不纠错,百姓就会从抗拒这种抵制行为逐渐衍变成袭击官府甚至是杀害执法官吏的伤害行为,那么这个时候,已经说明朝廷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里,孤必须说一句不该孤身份说的话。
我们应该反思,从秦法到汉法,再到唐律、宋律,都有关于百姓防卫杀人的宽刑政策。
指出如果百姓遇到伤害而反抗杀人的话,可以宽刑甚至是免刑,那朝廷的法度有错误,执行法度的官员若是把这错误的法度执行下去就会害死百姓,那百姓杀这名官员、反抗这错误的法度叫不叫防卫正当呢?”
寇凖瞠目结舌。
“显然这不叫,似乎无论老百姓有多大的冤屈,只要他杀官杀吏对抗朝廷,哪怕朝廷是错的,那老百姓都属造反。
《周礼》中秋官卷提过这一句话‘凡盗贼军乡邑,及家人,杀之无罪。’这里说当时军队的军纪很差,多有扰民的匪军,老百姓若是杀之是无罪的。
甚至说‘凡报仇者,书于士,杀止无辜’强调百姓民间有私仇者,应报至官府,及后可以报仇,杀人无罪。
这里呢属于私刑,私刑不应该被一个法治国家所提倡,所以应该废除。
但孤也在反思,周礼在幻想缔造出一个大同国家、小康社会,其中有很多思想非常超前甚至到现在都无法被接受,难道三千年后国家真实现了大同,会是一个私刑横行的社会吗?
孤希望不会,但孤却觉得周礼中提出的防卫概念是相当正确的,百姓受到伤害,应该允许其持之武器捍卫他们自己的权力和保卫他们的家人。
如果咱们觉得执行法度的官吏是正确的,那无形中就是在和百姓划分出界限,咱们仍强调造反的行为并且保留下连坐诛族的罪责,那就是在无形的庇佑底层的官吏,让他们狗仗人势,大肆欺压百姓。
因为朝廷的律法在,百姓不敢对抗官吏,不敢直言朝廷的政策有错误,逆来顺受默默忍耐,当无法忍耐的那一天来到时,四海皆反,天下大乱。
太师引《周礼》为天书,孤亦如此,《周礼》看得远呐,所以孤要宽刑,决定免除诛连之刑、废除谋逆罪,只将其明晰清楚。
到底是杀人罪还是分裂国家罪,是企图颠覆政权还是只为了保护自身利益不受侵犯,这中间必须明确,如果确凿该杀则杀,如果不该杀则适于流放、监禁者自适流放、监禁。
孤即国家,国家亦孤,权力越大越当谨慎,不可任性胡为,不可枉杀一人。
既然国家不提倡私刑,那同样也不允许国家超越法律之外向百姓施以私刑,不可以非法杀害任何一个无辜者。”
寇凖震骇了,面容发麻,嘴唇微颤。
最后长身而起,向着骆永胜连敬三杯。
“楚王仁义,胸襟若海,实乃千古第一明君。”
“不敢当,不敢当。”
骆永胜起身扶住寇凖,谓然一叹。
“只是孤起于草莽之间,见到太多百姓疾苦,故而对周礼中所提到的宽疾一说另有独特看法罢了。”
陪着寇凖喝下三杯酒,两人落座归位,骆永胜复言道。
“六说安福,何为安福。
对这个安福很多大儒都有不同的批注,太师博学胜孤十倍,孤本不当卖弄,但孤脸皮厚,便夸口几句太师当个乐听。
隋唐时期设安福田,专供赡养老人,以使其安养天年,余生福寿,似乎安福一词指的就是养老。可前面已经提过养老一说,故而这个安福孤认为不是养老的意思。
那么会是什么意思呢。
拆开来说,就是安和福两个字,安之一字有很多寓意美好的词,可孤想,这个安,能不能是安抚的安。
那福之一字,就很好解释了。
富贵寿考、康健安宁、吉庆如意谓之福。
寻常百姓之家和福字很难沾边啊。
有福者多是权贵门阀出身,他们从诞生便有福,比如孤的儿子玉晟、玉晧,说福如东海不为过吧。
他们是王子,将来是皇子,打一落生,这个世上除了孤这个老子,就没人能欺负他们了,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命。
可孤能够纵容他们去欺负良善、蹂躏百姓吗?
绝不可以。
他们本就很有福气了,凭什么还要去欺负没有福气的寻常百姓?
所以孤要对他们严加约束、好好教育。
若是他们犯了法,孤也应该让他们去接受法律的惩罚,为了不使他们接受法律的惩罚,所以孤更要在平素里就教育好他们,不使他们犯法,这样,便是安。
安福安福,孤想,应该是教国家严加约束权贵的行为,不使他们欺凌百姓,这样,才是百姓之福,百姓也可安享福生。”
说罢,骆永胜看向寇凖问道。
“太师以为然否?”
“寇某惊楚王为天人,一时无言相对。”
看得出来寇凖是真的震惊了,举杯时手都哆嗦:“让寇某代天下百姓,敬楚王一杯吧。”
“孤不想喝这杯酒了。”
骆永胜摁下酒杯,反起身向着寇凖作揖。
“为求天下大同、小康盛世,孤请,寇太师出山。”
还说没有图谋,骆永胜能是那种君子坦荡荡的人吗。
不把寇凖请出山,这酒岂不是白喝了。
此时的寇凖当然明白骆永胜的用心,可《周礼》这一番对谈下来,寇凖早已对骆永胜折心,再也无法出言拒绝。
他的立身之本是绝不做二臣,可比起天下百姓之幸福,自己的坚持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念及此,寇凖起身,向着骆永胜撩袍下拜,顿首大呼。
“臣寇凖,参见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