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蟋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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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又想起这是曹府,便只好停下手中动作。
我直勾勾地盯着何晏的眼睛,指甲嵌进了泥土里:
“你们,就不怕司空降罪么?”
我本以为,这样就能震住他们,没想到,他们听后,反而更加暴怒了。
何晏啐了一口,说:“降罪?你以为你是谁?你真是司空之女么?你当曹司空有多宠你?就你今儿穿的这身,那是司空看你可怜,赏你件裘衣蔽体罢了,你还当作宝了!呵,小小乞丐,竟也能翻身做小姐!我呸!”
“晏公子,你怕是看不起家叔吧?”
何晏冷哼一声:“妹妹用不着唬我,这府中上下,谁信你那清河崔氏的身份?实话告诉你,当初司空要收崔氏义女的消息传回邺城时,我就打听过你!你原是个臭要饭的,十有八九就是袁谭私女,却侥幸在丕公子手下留得一条性命。你骗得了司空,骗不了我!清河崔氏,关东望族,你攀得起么?”
我隐约明白了今日堂上以及此刻被人针对的缘由。
我笑得直咳嗽,指着他道:“公子晏,你说话真真可笑。”
他张牙舞爪,对付着府外来客,却至今都不曾搞明白崔曹两家的利害关系。
难怪在历史上是个历经三朝都不受重视的庸才。
“可笑?我看可笑的人是你!”何晏叉着腰,傲慢俯视着我,“不过认得些许个字,就封作‘女博士’了?司空还与人言,道府中我等皆不如你,真真好笑!你弄没了我价值千金的‘尚书郎’,今日在堂上还差些因你受牵连,我岂能容你!”
“何平叔,你记着,今日之仇,我他日必报。”
“嗬!你要去告状?”
“怎么,敢做不敢当,怕了?”
“哈哈哈!”何晏端正衣冠,狂笑,“你告啊!我有阿母你没有,汝能奈我何?我阿母现下最得司空宠幸,连大夫人都须忌惮三分!
“今日之事就算你告了又能怎样呢?顶多说教几句罢了。妹妹就不同了,你若敢告,下回就不是今日这般简单的教训了!”
何晏一句“我有阿母你没有”,瞬间击破我的心理防线。
是啊,是啊,崔缨,你才入府第二日,真的要给自己树敌么?
这小小何晏,头脑简单,手段拙劣,根本不值得你跟他一般见识,可他年少不知事,极有可能仗着曹操的宠爱,对你施加更大的报复。现在挥拳上去,别说闹到卞夫人那儿不值当,人小个矮,根本不是壮公子的对手,讨不到半分便宜。
何晏见我神情落寞,得意地笑了,他唤着其他两个公子,临走还撂下一句话:
“妹妹的仇,我替你记着呢!往后在曹府,且须将头缩起来!见到本公子就得跪,就像今日,你给长姊跪的那样!哈哈哈——”
“哈哈哈——”
……
三人气焰嚣张,笑声渐渐远去。
只剩我一人,瘫坐在假山石下,双手捧着满身污垢的玉组佩,气得浑身发抖。
我想哭,却又不能哭。
天寒地冻,头昏脑涨,我开始鼻塞流涕。我强撑着站起,循着曹植早上引领的路线,兜兜转转,终于绕回主院,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那时,两侍婢正在擦拭矮几,见我满身泥垢进来,纷纷吃了一惊。
“缨姑娘,散宴后奴婢四处寻您不见,您这是去哪儿了?”
我莫名发怒,气得呼吸不畅,正想以公府小姐的身份对她们颐指气使,却发现刚一张口,便没了呵责的勇气。
一个上前替我解下裘衣,吓了一大跳:“哎呦!缨姑娘,你这衣服怎么破了?”
我瞪着今日这件惹祸的裘衣,咬牙切齿,一把将它扯过,还抓起篮中剪刀——
“不单弄破了,我还要剪呢!!”
侍婢夺不过,只好佝偻着给我跪下,却愤恨地哀求道:
“姑娘,您玩闹归玩闹,可别连累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啊!”
“是啊是啊,姑娘自个儿在外不注意身份,四处游逛,什么地方都敢钻,弄得浑身肮脏,如今还要剪掉司空赐予的东西,这是什么道理?”
“姑娘,快快小声些吧,若教夫人听见了,遭罪的可是奴婢们!”
小声?我偏不!
“起来!起来!不许跪!”我愤恨地指着她们骂道,“你们——你们的膝盖都软了吗!?”
难道你崔缨的膝盖就比她们硬么!?
心里突然有个声音跳了出来!
我心脏直跳,我一时茫然,剪刀自手中跌落也不知。
我回身看着周遭的一切,什么绿窗朱户,什么流苏暖帐,什么云纹屏风都看不见了……我只能痛苦捂脸,哭笑得面目狰狞,全身似痉挛般扭曲。
“脏!太脏了!我浑身都脏了……”
绿窗外,忽又响起蟋蟀凄鸣。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天凉了,该添衣了,慈母不在,骨肉相隔万里,又有谁,会为我添衣呢?
我直直地倒下,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