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疟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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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冲的孤单寂寞,曹冲的寒冷孤魂,又有谁知?
建安十三年,仲夏甲戊,有个善良聪颖的少年,生命永远停止在了十三岁。
那日凉屋挤满了人,曹操心悼力悴,哀痛地跌坐在榻前,距离上次他如此般失态悲恸,不过短短八个月而已。
老来得子,老来又丧子,老来还丧友。
曹操一夜间老了十三岁。
他曾,郭嘉是他想托付后事的臣子,而曹冲更受他在群臣前称赞,是他最想托付的继承人,但好像老爷跟他开了个大的玩笑,白发送黑发的悲剧接踵而至。
自古寿夭皆有定,逝者何哀,生者何悲?人生如寄,百年后你我何人不是黄土一抔?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也许下一个,就是我了。
诸公子纷纷跪在一旁啜泣,曹丕上前扶住曹操:
“万望父亲节哀,人死不得复生,父亲更须保重身体才是。”
话音刚落,曹操便扬袖甩开他的手,双眼通红,泪落涟涟,竟抖手指着曹丕的鼻子骂道——“冲儿夭亡,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唬得曹丕痛哭失声,顿首不迭。诸公子也伏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为人父者,待子偏颇已是不宜,及至幼亡,更凭一时意气出言伤人,可谓毒矣。
生在这样的高压的乱世军阀家庭,简直令人窒息。
从赵温辟官被弹劾,到诏狱失火受训斥;从蓬庐因我而受伤,到曹冲去世被迁怒。这段时日,好像曹丕做什么都是错。等到曹操等人都散尽,他还一直伏跪于地泣涕。
诸公子默然一片,皆不敢靠近,唯有曹植上前,欲搀扶他哥起身,却被曹丕一把甩开,待曹植仍要上前时,又被一旁站着的曹彰连忙拉住。我心酸不已,只好掩面侧过身去。
过了半晌,才见曹丕缓缓抬头,他颤颤巍巍,扶着膝盖站起。
“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
曹丕一面以袖揩泪,一面笑,一面反复念叨那七个字。
曹植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噙着泪水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世间万事,有因才有果。
良因结善果,邪因自然结下恶果。
那么,又有多少曹魏政权后期恶果,是曹操当年一手种下的因呢?
曹操上表汉廷,追赠曹冲骑都尉印绶。
一个十三岁的稚子,无功无禄,受此追封,已是逾礼,而曹操当年是骑都尉出身,此表之意,不言而喻。
曹操经丧子之痛久久不能遣怀,因限于先前下达之令不得举行厚葬,他便决意要给曹冲办场冥婚。听闻司空掾邴原之女亦在近期病逝,曹操便想聘取邴女配与曹冲,却被邴原以与礼制不合婉拒了。
于是曹丕含泪,恭敬上前提议:
“数月前,甄家有女早殁,不若配与冲弟。如此既遂了父亲心意,更使曹甄两家亲上加亲。”
曹丕口中的甄家,自是二嫂甄妤的本家。
曹操略略点头,表示同意。即便甄妤这时满脸不可置信,但也不敢在众女眷中抬头,更不论怒视曹丕。
时制,妾室所生之子,未成年而夭殇,入葬时其父不得至墓穴送葬。加之军国多事,朝政繁多,曹操遂未出西郊亲送曹冲棺椁入圹,而曹冲生母刘氏作为女性也未能前往。因此,丧葬大事务便全压在琳长子曹丕身上。曹丕伤未痊愈,却忙不迭地处理葬礼事宜,前后数日,我都不曾闻得一声抱怨,来府宾客无不向曹操称赞曹丕操持稳重,颇有成人风范。
可即便如此,曹操仍然有意无意地感慨:
“子弱不才,惜其难振,难堪子修,诸公不可因孤之故而谬赞此儿。”
一番话得垂手站立一旁的曹丕心寒,脸色霎青霎白。
曹操素来疑心病重,当初赵温之事一出,早就疑心曹丕勾结朝臣,与兄弟不睦。如今曹冲去世,曹操看他的眼神亦大不如前。言语处处刻意冷淡,真教人捉摸不透这奸雄的心思。
既然当年曹昂早殇,将曹丕当作接班人培养了数年,处处严苛,给予莫大期望,为何又偏偏纵情偏宠稚子?掐断他饶希望呢?到底父子一场,群臣面前,竟不留丝毫情面。
连日来发生太多变故,身心俱疲,等我回神过来,才察觉到,不知何时起,曹丕已变得比以往不同了。
我虽不出哪里不妥,却总觉得他眉眼间多了许多分凌厉之色,性子也较以往更加薄凉,再不曾主动与我过一句话。
至于曹植,我更无心纠结与他过往恩怨,再无暇思量与他将来。
没有期望便不会有失望,我从不敢起生曹植对自己有好感的念头。
到底,心中不免还是有些自卑,哪怕那日他主动求和,也只会当他酒后孩气。他既一如既往像对待寻常姊妹一般待我,我又何必再次陷入自作多情的深渊呢?
那段日子,不单是我若即若离,曹植亦是如此,相见时总不是很自然,好像藏着心事,他见我言语冷淡,自知没趣,七八日不碰面的时候也是常有,日子久了,彼此关系也渐渐生疏了。
我知道,我和他再回不到从前了。
我从军从政,我习武傍身,我变得越来越成熟,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谁还计较孩时情分消减与否呢?
况且,我在司空府地位早已一落千丈,不论杨夙是否正名,我都摆脱不了勾结外臣的嫌疑。曹操见我的次数与日俱减,拘禁在曹府中,我既忧惧与曹丕的关系,不敢与曹植亲近,又忙着思虑赤壁对策,早是心乱如麻。夜间闲时,更是彻夜恍惚当年荀杨二人旧事,沉浸于与杨夙断交中无法自拔,一片痴心犹在烈焰中煎熬。
时间过得好快,真的好快,又好像,过得好慢好慢。
往事不堪回首,前路愈加茫茫,我能抓住的当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