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登临兴情论功名(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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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往北,是一片肃杀的白。狼针草长,沙蓬寥落,云头低矮,挂着了苍鹰的双翅。她不曾走过,不曾抬头,只是在那里存在——
她是彼方唯一的白。
是周身玉色有若羊脂、太过虚无?还是发间金饰失于沉重、灼灼耀目?她忽然间顶天立地,又倏忽渺如蝼蚁;她只是端坐王位,无数的狼牙在眼前臣服。还有那森森耸立的兵戈,直冲云霄划破了天幕——于是血色雷动。她识得那些面孔,亲近,又生疏:头一张肉褶堆积,是曾经伏在她床头的笑脸,是她的母亲;右边钉一副流干脂血的苍朽躯壳,恍若她倒在门槛的父亲;远处滚落了谁的脑袋,轻轻飘飘,却算得功绩?她于是上升,脚下白骨林立。茹毛饮血,羽化登仙,她如今该唾弃,是那些不值一提的泥猪疥狗;却正是后者仰头瞧着、瞧着,面上有什么熠熠生辉,像是笑、又似是血。明明分隔了这般遥远,他们却亲眼瞧着那九天阊阖迤逦次第而开,目送曾经的阿蛮一步一步、走上那玉阶高台,跪坐于太后娘娘身侧,枕膝在怀。
她欣欣然开口,唤了一句:“娘”。
而后她醒过来。
晋郎可是听见了自己眼泪汪汪一声轻唤?总之那献宝似的笑便有些扭曲而奇怪。她旋即侧身向里,搓掉了眼尾泪迹。有个明晃晃的东西,旋即又撞进她的世界。金镯镂空,内里蕴香,曾经“啪嗒”撞在扶手上一声响,就能吓得馨妃娘娘面色煞白。晋郎如今却将其交到她的手里,轻飘飘的,似是作假,他自己竟也不欲置辩:
“哪有那么多真真假假为什么?只是想你戴着好看。”
太后娘娘知道了她的存在。但毕竟不曾为昨夜寿宴出丑迁怒晋郎,李木棠便探手,自己将自己用个金圈子拴住。或许晋郎如此还道不够保险,要插科打诨诓她上街去,再附加一只玉如意,做法一样生生将她从人世间剥离、从长安抽出。瞧,她站在街上,装神弄鬼的老道就在面前笑没了眼睛;手里完好如初的宝贝忽然间冰凉刺骨,四周纷纭的击节叫实在吵闹,层层叠叠的每一张人脸更是无从看清。她分明柱杖而低矮,却居然好似高大而虚假。甚至于飘在了云里,飘在了又一场燥热泣泪的梦里。她该当找个帮手,痛痛快快将此等幻象戳破了放气!可是文雀姐姐返乡,何家姑娘离京,张祺裕闭门不出,弥湘在信中提前告罪说初四出宫要事在身,二哥随晋郎急事奔赴衙门,剩她伶仃一个,唯有去给钱家满堂喜色里增添霉气。钱县君是否火眼金睛,看出她不详才话里话外将她撵出门外?她不会再去钱老大人的婚宴了,即便曾经有两三年的时光,她曾与钱家仅存于世的外孙女相依为命。
好奇怪,她竟然有那么一些想念三福堂。无关乎西墙满面枯败的狮子草,东南廊下被利斧砍去的李树,还有屋脊上势不可挡的杂草群;也无关乎床头那片冷硬的地面,和永远青烟缭绕的香案。她只是想起那么些缩头缩脑的寒意,急切想要证实过去与如今的天翻地覆。揽镜来看,顿觉自己改头换面,忽而就面目可憎。短眉拉长显得眉目拥挤,连带一双黯淡了的雀目也显出城府深沉不好相与;鼻头微翘不改,双唇微凸画满又好似头脑空空胸无大志。实在不伦不类,分明心术不正;她却改也不改,继而就去画那记忆里的三福堂,再歪歪扭扭给自己重新缝一枚绣铜钱的荷包。晚间亲事递信,荣王据说又不得空回家。李木棠便顶着国令名号虚情假意亲自寻去,连男装都不换,样子都懒得做,更不用理会那户部乌头门如何厉害,门庭如何威严了。
“我是来……给你送饭。”瞧,口不择言下不还是原形毕露?“忙起来不顾身子,又要胃痛。”
还找补什么,晋郎闻言分明面有愠色,尤其当瞥见了她腰间荷包,不由分说是按她落座,一时连席间列位同僚都不顾。李木棠眼皮子浅,那些个勋贵大臣留把胡子,细长眼睛一眯,看来都是大差不差地吓人;胡子底下利口一张,眼尾笑纹一皱,各个识趣得很要去后堂会食去。留下他们二人,热腾腾的饭菜自然大半要塞进了李木棠的肚皮;有些麻烦事儿自然也毋须避讳,一并被说给她听:
“突黜里麻古昨夜提议之事,尚且未来得及向陛下奏报……”
“说他要留在京城做特使那事儿?”
“不好不应,也不好应。总之人是暂且留在了鸿胪客馆,今午在千觞楼,便招了麻烦。”戚晋说着又揉眉头,由着阿蛮送一口酥酪来吞了,缓缓乏气,复又道,“太常寺卿赵沨之女——你兴许还识得,去年与良才人一同入选,却因与孙美人‘私相授受’被逐出宫廷的那位——省亲归途在千觞楼歇脚,竟被几名登徒浪子误会了戏弄。突黜里正在楼中吃酒,说是仗义相助,却伤了一人性命。得是今日我们正在附近,有亲事瞧见了金吾卫匆匆赶往,问明了仔细。我不是故意将你抛下,实在得赶去京兆府将这燕国驸马先保出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