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委肉虎蹊火在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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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无话不谈的密友,未必做得了同甘共苦的夫妻。尤其曾为君臣、处处免不了忍让迎奉的,一旦退出宫廷回到男主外女主内的小家里来,那更是要跌个措手不及。秦秉方与戚昙很不幸正是如此。方才弱冠的年轻人,连遭生父阵亡、兄长流配,正是要担起一家之主重担的时候;那怀孕的妻子本也该最是脆弱,格外需要丈夫呵护。可是区别于少女诱人的泼辣骄纵,戚昙身上竟诡异地显露出母性——其实最为凶猛的那种。本该无微不至的丈夫,就反倒落荒而逃。

这一夜,秦秉方留宿昌德宫,再次对皇帝宣誓忠诚。为他奔走效劳的妻子他以为越俎代庖,驳了男儿颜面;夺去他大将军的皇帝倒使他感恩戴德,甚至以为亲切?真个“霜薄花更发,日重叶却凋”!轻重不知,好赖不分,甚至驳了妻子周全自己的好意头,反倒天子近前来又求领兵出关、建功立业哩!皇帝斜倚榻几,不着痕迹便将话题扯开:“说来也是笑话,那燕人借求亲之名,迟迟不肯归还本邦,竟也是惧内,不肯再做那驸马爷!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于河东狮吼?该是咱大梁男儿清楚,女人如马,越烈越要驯,放任自流一时,便是易放难追了!”

秦秉方仗着自己姐夫的身份,当下竟然敢对皇帝劝诫不置可否:“如此说来,冷宫里那位皇贵妃,陛下岂非错爱?”

“这便是汉卿愚鲁了。”皇帝不以为意,“所谓皇贵妃名位,才正是一种耻辱、一种烙印,洗不掉,甩不脱,将她小人之腹、尖酸可笑之处暴露无遗。朕不计前嫌,是她自己躲在冷宫不肯出来。便是她不懂进退规矩,给家族门楣蒙羞。但凡晓得她父亲如今在前线的厉害……要不了多时,她总归得来哭着谢恩!”为防对面这愣子抓住话头又问起楚国内政,皇帝干脆拍拍他肩膀,叮嘱更加真诚,“女子小肚鸡肠,做丈夫的,不妨宽宏大量;让她们自个蒙羞去,或晓得浪子回头。姐夫今晚不用回府,就在此间稍歇。而后须知小别胜新婚的妙处。”

听听,什么样的恶鬼在耳畔狺狺狂吠?留秦秉方彻夜长谈,他分明是还有太多私事要仔细交代。头一件:四月廿七舒国公出殡,明早皇帝会请荣王代行、亲自扶棺。“自然的,表兄也得同行。”是放心不过荣王离京?皇帝所虑,却远不止于此,“昌王送去那些个亲事他们到底推脱不得——皇叔可没少给他在拒受赐婚上帮衬出力——魏奏行事朕知道,出京操练左不过也就在这几日。再者,你一去两日,回京后顺理成章,也该帮称帮称自己妻弟。”太后与荣王母子近来所谓龃龉,皇帝大略讲过,“太后抱病日久,朕怎么忍见其郁郁不乐,更母子离心呢?朕向来嘴笨,到时只有请皇长姐出马——纵横捭阖,原是她手到擒来的本事。”

尤其最后这句,分明阴阳怪气,暗中警告。须知自古以来难道少了弄权受诛的公主?曾为先帝掌上明珠,名中“日”字同皇子一般在上;区别于其他公主只做左偏旁——她又凭什么以为女子之身便能护她一世安然无恙?秦秉方却是个浑的,当真愧对进士题名,当下竟然满心欢喜,还以为是姐弟几人嬉笑玩闹的儿时意趣哩!他甚至此夜梦中又见校场,被大公主推出去代打的自己,押着被大皇子推出来代打的荆风揍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不参与赌博幸而逃过一劫的老二就在一旁目瞪口呆吓白了脸面,张口还想喊他那已经自缢亡故的娘。旧事重提,故人第二天清早睁眼便至。皇帝仓皇起身要找张屏风把姐夫挡住——好莫名,竟使小将军生出些小媳妇偷情般的惶恐。皇帝本不常在昌德宫安寝,手足无措一阵,干脆硬着头皮不给开门了,非得把金屋藏娇的罪恶感坐实了不可。荣王就在殿门那头跪拜、问安、抗旨不遵,再讨要两封赐婚圣旨——一封凑活给李攒红和纪王;一封成全自己和小丫鬟——那算盘打得简直震天响,连秦秉方一时都叹为观止。皇帝便和他交换个眼色,极为快意地喊常福要宣中书令入宫拟旨——这已使殿外略为难堪;继而再装作如梦初醒,忙道舒国公那头还有要事需得帮忙——利益交换,不由得他推三阻四;再而后,愈窗而出的秦秉方就会正正好“夜也宫面见皇帝”,再皆有内宅不稳的由头,使出大将军的蛮力,不由分说把人从昌德宫外诓走……

不论后事如何,至少眼下表现,他值得先记一功。

秦秉方如何不是同样受惠与皇帝?想想第二日送殡出京前,靖温长公主是如何对他柔情蜜意的罢!她反复念叨自己只是格外不安,比起生死大事,其他一些纷争通通微不足道了——所以他更不应该带兵出关去!秦秉方呢,是否正因享受着妻子的提心吊胆,御马向前才格外踌躇满志呢?

为了翘首以盼的妻儿,为了定国安邦——奔波苦战,岂非正是男儿最为极致的浪漫?

尚且无家无室的张祺裕可惜暂且无福享受。外间鸡叫了一段又一段,他两眼一瞪,猝不及防就整个清醒过来,精神居然高涨,连昨日累断的腿脚好似也好了彻底。用了何等神仙秘方,在何处方外之地?日头不遮不掩撇进来,俩绿豆眼向上照着熏黑的梁上朽木,肚皮里昨晚打牙祭的俩鸡蛋早就无影无踪——虔金号小四公子甩下京城美女如云,居然正在京外甜水庄自讨苦吃。他自己倒还乐在其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