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後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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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泯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得刺破了书房的宁静,充满了濒死野兽般的恐惧与拒斥,「三千陇右锐士!皆是百战老兵!

怎会————怎会全军覆没?!

那黄朝————不过一介科举落第的狂徒,纠集些许山匪流民,乌合之众!

十万大军?

兵临长安?

诗成鸣州?

荒天下之大谬!荒诞!」

他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扑上前,一把揪住旁边一名早已吓傻的子侄的衣襟,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状若疯魔地摇晃着:「说!是不是他重伤糊涂了?是不是有人谎报军情?是不是?!」

「大人!千真万确啊!」

地上的探子用尽最后力气哭嚎,声音凄厉,「小人亲眼所见————漫山遍野的叛军————黄金甲的异象笼罩长安————八百里加急————恐怕已到朱雀门了!关中————关中已是一片糜烂,生灵涂炭啊!」

「轰——!」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魏泯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软泥般瘫坐回太师椅,双目空洞失神,只剩下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感觉不到一丝空气。

灭顶的恐惧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将他死死冻僵。

完了。全完了。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这场席卷关中丶震动天下滔天巨祸的根源在哪里!

正是他一意孤行,为报私仇丶夺回那批见不得光的财宝帐册,玩弄权术,行那「化军为民」的险棋,私自调动已退役的边军旧部入山剿匪!

结果呢?一败涂地!

非但没有掐灭火星,反而如同给一头饥饿的凶兽送去了血食和利爪,亲手催生丶武装了一个足以撼动国本的巨寇!

黄朝是靠什麽起家的?

是洗劫了他魏家藏污纳垢的岐山庄园!

黄朝是靠什麽壮大的?

是全歼了他派去的三千「护卫」,缴获了足以装备精兵的军械!

这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这条引爆乾坤的导火索,正是他魏泯!

一旦陛下震怒,朝堂清算,那些早就看他位高权重丶盘根错节而不顺眼的政敌——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江行舟!

会如何群起而攻之?

贻误军机丶私调兵马丶酿成巨患丶祸国殃民————这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轻则罢官夺职,一世英名尽毁。

重则————抄家灭族,数百年魏氏门阀,赫赫声威,都将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不!绝不!!」

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疯狂,魏泯如同垂死的凶兽,猛地从椅子中弹起,枯瘦的手掌蕴含着最后的力量,狠狠拍在坚硬的花梨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齐齐一跳。

他眼中爆射出困兽犹斗般的狠戾与决绝,脸上的皱纹扭曲成一道狰狞的图案。

「这个责任————这个塌天的干系,绝不能由老夫来扛!」

他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森然的寒气,「否则————老夫必将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魏家————也将随我一同陪葬!」

必须找一个替罪羔羊!

必须立刻扭转乾坤!

必须在雷霆降临之前,编织好金蝉脱壳的网!

H

洛京,紫宸殿。

旭日初升,金辉本应透过高窗洒满这帝国的心脏,此刻却仿佛被殿内凝重的空气所阻隔,只留下斑驳而冰冷的光影。

往日庄严肃穆丶象徵着至高权柄的大殿,此刻却如同煮沸的鼎镬,嘈杂鼎沸,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令人室息的火药味与恐慌。

龙椅之上,女帝武明月头戴缀满珠翠的凤冠,一袭玄黑绣金龙袍衬得她身姿挺拔,威仪天成。

然而,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此刻却凝着一层寒霜,朱唇紧抿,深邃的凤眸之中冰棱丛生。

她一言不发,如同九天玄女冷瞰凡尘,看着下方那些身着朱紫丶平日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此刻如同市井泼妇般面红耳赤丶唾沫横飞,为了推卸责任而相互攻讦撕咬。

御案之上,那一道道来自关中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带着血污的匕首,狠狠刺在帝国的神经上。

字里行间,是城池陷落的烽火,是百姓流离的哭嚎,是叛军「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嚣张气焰!

大周立国千百年来,何曾有过如此巨寇直捣京畿腹地之心脏?

这已非边患,而是倾覆之危,是刻在王朝颜面上的奇耻大辱!

可悲的是,面对这塌天大祸,满朝文武的第一反应,竟无一人是疾呼「臣请率兵平叛」,而是如同受了惊的狐兔,拼命地将祸水引向同伴,试图寻找到那个可以承担所有罪责的替罪羔羊!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酿成巨寇丶丢失疆土」的罪名,沾之即死,碰之即亡!

「陛下!诸位同僚!」

吏部尚书李桥率先出列,他脸色蜡黄,额角血管突突直跳,声音因极度的恐惧与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关中局势糜烂至此,首要之责,在于武备松弛,守御形同虚设!

想我大周雄师数百万之众,皆布防于塞北丶蓟北丶漠南等边陲重镇,以御妖蛮,保境安民!

然关中乃京畿腹地,承平数百载,各州县仅靠些许衙役捕快维持治安,府兵久疏战阵,城防工事年久失修!

这才让黄朝逆贼如入无人之境!此乃地方守土严重失职,兵部平日督导核查不力之过,难辞其咎!」

他话锋一转,试图将问题模糊化丶历史化:「然,此乃历年积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非一时一人之过!」

言下之意,要追责,也得从上到下追一串,法不责众。

「李尚书此言,乃是避重就轻,混淆视听!」

李桥话音未落,一名魏泯的铁杆党羽立刻跳了出来,矛头如毒蛇般直指另一端,声音慷慨激昂,仿佛满腔忠义:「黄朝逆贼之所以能从区区草寇坐大成今日燎原之势,根源在于初期剿匪不力,贻误了最佳战机!

当初魏相高瞻远瞩,明察秋毫,早已预见匪患危害将成心腹大患,故力主派遣三万精锐边军入山,以雷霆万钧之势扑灭星星之火!

若当时陛下与朝堂诸公能采纳魏相老成谋国之议,何来今日长安被围丶社稷震荡之祸?!」

他猛地转身,手指如同利剑,赫然指向文官队列中肃立一旁丶始终神色平静的江行舟,厉声喝道,字字诛心:「皆是因为户部尚书江大人,以一己之见,以耗费国孥」丶杀鸡焉用牛刀」等荒谬理由,在殿上千方百计丶巧言令色阻挠出兵!

正是江行舟,贻误了最佳战机,养虎为患,坐视巨寇成形!

这才导致了今日不可收拾之局面!这滔天大祸,最大的责任,理应由江行舟承担!」

「对!江行舟年少识浅,刚愎自用,难辞其咎!」

「若非他当日阻挠,大军早已荡平匪穴,何至于此!」

顿时,殿内依附魏泯的官员如同听到号令,纷纷出列表态,群起而攻之,唾沫星子几乎要将那袭青衫淹没。

他们试图营造出一种舆论,将所有的罪责都牢牢钉死在江行舟身上,为其背后的魏泯开脱。

面对这铺天盖地丶几乎形成围剿之势的指责,江行舟却依旧神色不变。

他身姿挺拔如孤松立于崖岸,青衫素雅,在一片朱紫中反而显得格外醒目。

他甚至没有立刻开口反驳,只是微微抬起眼帘,用那双清澈见底却又深邃如古井的眸子,平静地丶逐一扫过那些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目光最终落在了前排那位脸色阴沉如水丶始终默不作声的尚书令魏泯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深处。

就在喧嚣达到顶点,魏党气势最盛之际一「陛下!诸位大人!攻讦江尚书,恐有失公允,亦非事实全部吧?」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利剑划破喧嚣。

御史中丞张继手持玉笏,昂然出列。

他目光锐利,先是对御座上的女帝躬身一礼,随即转向满朝文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下官身为御史,掌风闻奏事之责,当日殿议,字句犹在耳边!

下官记得清清楚楚!当日江尚书曾当众向魏相询问——未知魏家庄究竟被劫走了何等紧要财物,竟需动用三万边军?」并曾明确建言,若损失重大,关乎国计民生,自当奏请陛下,发兵清剿,以靖地方!」」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目光如炬,直射向脸色微变的魏泯:「然则,魏相当日是如何回禀陛下与朝堂的?魏相亲口所言,不过是庄子上损失了几仓陈年粮食」丶些许不成气候的浮财」而已!言语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遭了毛贼!」

张继踏前一步,气势逼人:「既然魏相亲口证实损失微不足道,那江尚书据此判断,认为为此等小事」出动数万大军,确是小题大做,徒耗国孥,有何过错?此乃基于魏相所提供的讯息,做出的合乎情理之判断!」

紧接着,他话锋如刀,直刺要害,声音响彻大殿:「如今,贼势滔天,尔等又说黄朝逆贼正是靠洗劫魏家庄的巨额财富方能招兵买马,迅速壮大!下官倒要冒死请问魏相!」

他再次转身,目光死死盯住魏泯,一字一顿,声如雷霆:「贵府在岐山脚下那座所谓的普通」庄园里,究竟囤积了多少金银珠宝丶

粮草军械?

竟能供养起十万叛军,成为其起家之本?!

这恐怕,早已远远超出些许浮财」的范畴了吧?!

当初殿议之时,魏相为何要刻意隐瞒不报,轻描淡写?!

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是否————心中有鬼?!」

「轰!」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又似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魏泯及其党羽的脸上!

直接将那个最尖锐丶最无法自圆其说的逻辑死穴,赤裸裸地丶血淋淋地公之于众!

黄朝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魏家庄!

魏家庄的财富规模究竟多大?能支撑十万大军!

魏泯当初为何隐瞒?是无能失察,还是有意资敌,抑或是————那庄园本身就有不可告人之秘?!

这连环三问,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刀刀致命!

魏泯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他难道能当庭承认自己庄园里囤积了足以撼动国本的财富?

那无异于自认其罪,将通敌丶贪腐丶蓄谋不轨等更可怕的罪名揽上身!

「你————你————张继!你休要血口喷人!」

魏泯身旁一名心腹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指着张继,色厉内荏地嘶吼,却因慌乱而语无伦次,更显心虚。

这一下,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明明是兵部布防失当,边军内调不力!」

「是户部江行舟贻误战机,养寇自重!」

「是魏相隐瞒实情,资敌以财,欺君罔上!」

「是关中地方官吏贪腐无能,守土无方!」

各方势力抓住对方话语中的漏洞,更加疯狂地互相指责,攻汗不休。

魏党为了搅浑这水,更是东拉西扯,往其他大臣身上扣帽子。

庄严的紫宸殿彻底沦为了菜市场般的闹剧现场,乌烟瘴气,斯文扫地,哪里还有半分庙堂之重的威严!

女帝武明月高踞龙椅,将这一切丑态尽收眼底。

她胸中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翻涌,那是对国事危殆的焦虑,更是对这群尸位素餐丶临危先乱臣子的极度失望与厌恶!

她玉手紧紧攥着冰冷的龙椅扶手,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坚硬的紫檀木中,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

「够——了——!」

终于,一声冰冷刺骨丶蕴含着无尽威严与暴怒的厉喝,如同九天神罚之雷,骤然炸响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声音中蕴含的真元之力,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刹那间,满殿死寂!

仿佛时间凝固!

所有争吵声丶辩解声丶哭泣声戛然而止。

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百官,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骇得魂飞魄散,齐齐跪伏在地,以头抢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整个大殿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女帝武明月缓缓站起身,凤冠珠翠轻颤,玄黑龙袍无风自动。

她凤目含威,如同两道实质的冰刃,缓缓扫过脚下那片黑压压的丶匍匐颤抖的臣子,目光所及,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将那帮废物全部拖出午门斩首的冲天杀意,声音森寒彻骨,一字一顿,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黄朝贼寇————已临长安城下!关中半壁————烽烟遍地,生灵涂炭!」

「尔等————食君之禄,担国之重器————」

「却还在此————如同村妇骂街,喋喋不休,推诿塞责?!」

「是觉得————我大周的万里江山,塌得————还不够快吗?!!」

馀音在大殿中回荡,如同丧钟敲响,震得每一位官员心胆俱裂。

女帝武明月指节泛白,紧紧攥着那份抄录反诗的军报。

薄薄的纸张在她指尖微微颤动,仿佛承载着千钧怒火。

她逐字逐句地念出那四句诗,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每一位大臣的骨缝里:「《不第后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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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最后一个「甲」字落下,她猛地将奏报掼在御案上,「啪」的一声裂帛之音,惊得几个胆小的臣子一颤。

她凤眸含煞,凌厉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陡然拔高,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失望,几乎要掀翻紫宸殿的穹顶:「听听!都给朕好好听听——!」

「我花开后百花杀」!他黄朝算什麽东西,也配自称我花」?我大周满朝朱紫,煌煌公卿,在他眼里,就是那瑟瑟待杀的「百花」吗?!」

「满城尽带黄金甲」!他是想用他叛军的铁蹄,踏碎朕的长安,让他的草寇,坐满这金銮殿吗?!」

她越说越疾,越说越怒,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龙案上,轰然巨响震得案上笔砚跳动,馀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此诗,狂妄噬主!歹毒诛心!这是对我大周国祚,对朕,对尔等所有人,赤裸裸的蔑视!是战书!」

她胸口微微起伏,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缓缓从三省宰相丶六部九卿的脸上割过:「贼寇已猖獗至此,反诗都传到朕的御前!关中糜烂,长安危在旦夕!」

「尔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平日里高谈阔论,纵横捭阖,个个都自称社稷栋梁!」

「如今国难当头,为何————」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力压制却仍泄露出来的颤抖,那是愤怒燃尽后透出的悲凉,「为何无一人,敢挺身而出,出谋划策,领兵出征,为朕分忧,为国平叛?!」

死寂!

紫宸殿内,是足以扼杀呼吸的死寂!

连衣料的摩擦声都消失了,百官们深深垂首,许多人连额角的冷汗都不敢去擦,只恨不得将身形缩进蟠龙柱的阴影里。

非是惧死,亦非无能。

能立于这庙堂之上者,谁不是历经风雨?

黄朝那十万乌合之众,未必真放在他们眼中。

他们真正畏惧的,是这龙椅之下,玉墀之间的暗流!

是那笑里藏刀丶杀人不见血的朝堂——魏大人和江大人的一场明争暗斗!

此刻,谁敢站出来请缨平叛,便如同将自己架在烈焰上炙烤!

试想,若你执掌兵符,你的政敌会如何?

粮草辎重,必会拖延克扣,让你摩下几郎空腹作战!

军情谍报,或被篡改延误,诱你步入十面埋伏!

麾下将领,安知没有他人眼线,临阵倒戈,阳奉阴违!

待到出征,后方弹章即刻如雪片飞来,污你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届时,外有十万流寇虎狼之敌,内有朝堂腹心之剑!

纵有天纵之才,也难逃败亡之局,更要背负千古骂名!

更何况,谁不知这黄朝之乱,根源乃是魏相纵容坐大?

此乃党争恶果,谁沾手,谁便是下一个牺牲品!

中书令陈少卿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冷笑:「魏老贼自作孽,还想拉旁人下水?休想!」

门下侍中郭正指尖捻着胡须,暗忖:「魏党与江行舟斗法,漩涡中心,避之唯恐不及。」

兵部尚书唐秀金额角渗出细汗,纹丝不动:「我乃江行舟座师,魏党岂会容我立功?只怕未至前线,已死无葬身之地!」

就连魏泯一党的官员,也个个缄默。

此刻举荐同党,无异于引火烧身。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滴一滴流逝。

女帝武明月的目光,从最初的灼热期盼,渐至喷薄怒火,再转为彻骨冰寒,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

那是一种对眼前这群「栋梁」的彻底失望,一种对大周圣朝命运的无力预感。

就在这万马齐暗,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臣,有一策。」

一个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厚重的锦帛,骤然打破了死寂。

𝑰 𝐵 𝑸 𝐺. v 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