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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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纸人巷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转过身去的。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垮了僵硬的脊椎,或许是那稻草人话语里冰锥般的寒意刺穿了我的神魂。我甚至没看清它是如何动作的,只觉眼前破旧的蓑衣影子一晃,带起一股混杂着霉烂稻草和冻土腥气的阴风。

跑!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醒了我几乎停滞的血液。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转身就朝着村口的方向狂奔。雪地湿滑,我摔倒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那两道空洞的目光,像针一样钉在我的背心。

风雪虽停,积雪却深可及膝。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着冰冷的空气。村子熟悉的景象在眼角余光中飞速倒退——王婶家的纸人依旧僵立在磨盘旁,李叔家的纸人拄着锄头,张猎户家的纸人叼着烟袋……那一张张惨白的脸,猩红的腮红,空洞的眼神,在死寂的雪光映照下,仿佛都在无声地注视着我这个唯一的活物,注视着我的仓皇,我的绝望。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就在眼前,只要穿过树下,就能踏上通往山外的那条小路。生的希望像微弱的火苗,在我胸腔里跳动了一下。

可就在我即将冲过老槐树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眼前熟悉的村口景象,像是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猛地扭曲、晃动起来。积雪、枯树、远山……所有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紧接着,两侧原本低矮的土坯房舍,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拉扯着,疯狂地向中间合拢、拔高。土黄色的墙壁在扭曲中变得漆黑,转瞬间,竟化作两面高耸的、望不到顶的墙壁。

脚下踩着的也不再是雪地,而是变成了冰冷、湿滑的青石板路。道路急剧收窄,成了一条仅容两人并肩的幽深小巷。巷子两旁,是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店铺,但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闭着,门上贴着残破的黄色符纸,窗内漆黑一片,死气沉沉。

天空消失了。头顶是一片浑浊的、仿佛凝固了的灰黄色浓雾,不透一丝天光,却诡异地提供着足以视物的昏暗光线。那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纸钱焚烧味的香气,在这里浓郁得令人作呕,几乎凝成了实质,缠绕在鼻端。

我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回头望去,来路同样是一条深不见底、格局一模一样的小巷,老槐树和村外的景象早已无影无踪。

我……被困在了一条完全陌生的巷子里。

不,或许不是完全陌生。

我惊恐地环顾四周,心脏猛地一沉。这些紧闭的店铺门板,那上面模糊的刻痕,巷角堆积的破烂竹篾……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这巷子的布局,这狭窄的程度,甚至墙角那块突出的石头,都像极了我们村唯一的那条主街,可一切都被扭曲、放大、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间色调。

这里是……纸人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风声。像是很多很多张脆弱的纸,在被同时轻轻摩擦、抖动。

声音来自巷子深处。

我屏住呼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挪到巷口,贴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窥探。

只看了一眼,我差点瘫软在地。

巷子深处,那片昏黄的光线下,影影绰绰,站满了“人”。

是王婶,是李叔,是张猎户,是村里所有我认识的、今早刚刚变成纸扎的人!他们不再是僵立不动的死物,而是活了过来!依旧顶着那张惨白的面皮,涂着猩红的腮红,穿着生前的衣服,但他们的动作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和迟滞。他们三五成群,在巷子里缓慢地移动着,彼此之间并不交谈,只是无声地徘徊,或是重复着某种单调的动作——王婶在空无一物的磨盘前推磨,李叔对着空气挥舞锄头,张猎户做着填充烟袋的动作……

就像一个给死人准备的、无声的集市。

而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些纸扎人中间,混杂着一些更加诡异的身影。它们更加高大,穿着色彩鲜艳、但样式古老的纸衣,脸上涂着更加夸张怪诞的妆容,动作也更加扭曲古怪。它们不像是我们村里的人,倒像是从哪个年代久远的古墓里爬出来的陪葬品!这些古老的纸扎人,似乎是在……“管理”着村里的这些新“居民”,偶尔会有一个古老的纸扎人,用僵硬的、纸糊的手臂,推搡一下动作“出错”的村民纸扎,或是调整一下它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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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场景,寂静无声,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胆寒。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动这群非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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