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二年(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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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弘治十二年三月初八,北直隶真定府城外东南九里龙兴观。如今已经日头西陲,观旁的村落已经敲响了暮鼓,可是这座三路三进的观内,却只看到一大一小两个道人在东路的公房内窃窃私语。
“……日照河那些渔户们今年第一网也比往年收成少了五成,可是县里的……”正在说话的少年名叫郑值,今年十一岁,个头在同龄人中略高,面容清秀,柳叶眉,丹凤眼,唇红齿白。已经留头的他配上一件宽大的青法服,显得弱不禁风,很像哪家还未出阁的小娘子,端的一位佳少年,坊间诨号“雌虎”。
郑值倒不是在拿捏,而是自小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当时多少名医都说养不活,唯有在家中说一不二的母亲安氏愣是靠太行山的老山参将郑值的命从阎王爷手里留了下来。
俗话说,一两黄金一两参,等闲人家遇到这种事,肯定直接返贫,可是郑家却不同。郑家出身军官籍,山西平阳卫人,今上登基初年迁居北直隶真定府。因为宪庙时曾经全家调卫极边三万卫,倒是不用为购买价格不菲的老山参发愁。
只是人力有穷时,随着郑值年纪增长,老山参对郑值的作用却越来越小。眼见着郑值身子骨越来越弱,安氏终于做了一件违背祖宗的决定,花大价钱请高人指点,送郑值去真定城外的千年道观龙兴观修行,待十二岁时再接回来,以期祈福保命。之所以说是违背祖宗的决定,是因为郑家是靠着搏命才有的富贵,所以对于闲人是看不上的。自郑家九世祖大元平阳路百户郑八八时就明确郑家人不出世,别说是当六年道童,就是当六天都不行。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三清显灵,如今已经是郑值在龙兴观修行的第五年,虽然他的体质依旧虚弱,却比入观时好了太多,最近一年,甚至连伤风也没有得过。
当然,安氏这么做的后果很严重,郑值入观当年,真定府境内的滹沱河因为大雨改道,郑家两代人在真定积攒下来的千亩良田全都被淹进了河底。第二年安氏病故,第三年郑直的父亲郑实骑马时暴亡,第四年郑值的四哥游泳淹死。周围人都说是因为郑实夫妻违背了祖宗的决定所致。可也有不这么想的,比如郑值如今在以附生身份,在府学读书的二哥,这么多年都对他不闻不问,甚至还躲着他,俨然将他视为瘟神。
俗话讲,十根手指还不一样齐,郑值兄弟五人,并不都是这么想,大哥郑虎就对郑值很好。不过自从对方去年上京参加武举中试,被留在京中赞画,更多的却是六叔郑宽定期来观中探望。
目下郑值早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初来时,几个道士还算矜持,可是慢慢熟识后,观中四名给度道士的痞赖性子就暴露无疑。每天只要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比划绝不张嘴;几个月不洗澡也是常有的。为了更舒服,他们总是教授郑值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为的就是让对方去忙活,以满足他们的各种需要。
到了如今,只要郑值能够保证每个人所需,他们根本不干涉郑值。目下观中大小事情,甚至财货,都是郑值在主持。以至于周围的村民都称呼郑值为“小住持”。
今天一大早,郑值的师父,隆兴观真正的主持陈守瑄就喊他到公房会账。往日陈守瑄一年半载都记不起会账一次,这次却不同,原因很简单,今年真定地区大旱,大风,总之天灾不断。人们自己都吃不饱了,自然也就没多少人有心思求神拜佛了。隆兴观供养短时间内就少了很多,这让陈守瑄决定找来郑值了解详情后,再同几个师弟商量对策。这是陈守瑄说的,可是郑值根本不信,他甚至恶意满满的认为,陈守瑄是想要把事情推过来的借口。
陈守瑄懒洋洋的拿着木简挠挠后背,待郑值说完后,才说“这么紧巴了?”
“师傅明鉴”郑值精神一振,右手轻微动作,说“俺们观里每个月从善人们那里得到的供养多的时候也就八千钱,少的时候还不到四千钱,换成银子,也就是十一两四钱二分八厘多到五两七钱一分四厘多。可是三位师叔修行,每人每月需要各类药石价值一两八钱,帮工二人,每人月饭钱一钱,拢共每个月的花费大概就要六两。如果再把每年修缮馆舍,修补神像这些的费用分摊下来,这点钱根本入不敷出。”得益于陈守瑄等人痞赖,郑值在观中这么些年,很学了些吃饭的本事,比如算法。尤其郑值从师叔那里学会使用算盘后,平日间月俸,佃租,迎来送往的花销,如此种种早就让他练就了心算的本事,右手的微动,不过是在拨弄虚空之中的盘珠。
“言重了吧”陈守瑄不过是想要郑值勇于担当责任,保证观中正常供应,却没想到实际情况这么严重“每月有多有少,况且善人们的供养除了钱财,还有吃食用度,这些也是钱,不过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再说观里一百亩,大小林济,南奉那里还有足足五百亩的田土,难道租子还不够吗?怎么会入不敷出?”显然陈守瑄在质疑郑值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