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力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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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都看到了?”苏明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颜旭和他的旭日科技,可能快要拿到续命的氧气了。但这氧气,带着特殊的味道。”
他站起身,踱步到屏幕前,用手指点了点那几篇报道。“这些,是我们的回应,也是我们的武器。颜旭以为抱住了一条大腿,但他可能没想过,这条大腿也会成为他的枷锁。”
政府关系主管,一位四十多岁、气质精干的女性,扶了扶眼镜,谨慎地说:“苏总,直接批评‘大基金’和产业政策,风险很高,容易引发监管层的反弹。”
苏明远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我们当然不直接批评。我们要做的,是引导,是放大。通过我们在海外媒体、智库、行业联盟中的影响力,将这场原本属于企业之间的技术竞争、市场争夺,巧妙地引导到更高的维度——国际经贸规则、产业政策公平性、乃至全球供应链的安全与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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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向法务负责人:“收集所有相关报道和评论,特别是那些涉及‘不公平竞争’、‘市场扭曲’论调的,整理成册。同时,启动我们的‘301条款’应对预案框架,研究是否可以借此机会,推动总部向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提出关注,哪怕只是作为一种背景噪音和谈判筹码。”
然后,他看向戴维·陈,切换成流利的英语:“David,weneedtoframethisnarrativeglobally.Thisisn‘tjustaboutSunriseTechanymore.It‘sabouttheveryprinciplesoffairplayintheglobalhigh-techarena.Wepositionourselvesasthedefendersofopenmarketsandinnovation-drivencompetition,whilepaintingthemasthebeneficiariesofstate-backeddistortion.”(大卫,我们需要在全球范围内构建这个叙事。这不再仅仅是关于旭日科技了。这关乎全球高科技领域公平竞争的基本原则。我们要将自己定位为开放市场和创新驱动竞争的捍卫者,同时将他们描绘成国家背景扭曲竞争的受益者。)
戴维·陈微微颔首,他是美籍华人,深谙东西方两套话语体系:“Understood,Mingyuan.We‘llleverageouralliancesinSEMI,IEEE,andotherinternationalstandardsbodies.A‘question‘raisedintherightcommitteecansometimesbemoreeffectivethanaformalcomplaint.”(明白,明远。我们会利用我们在SEMI(国际半导体产业协会)、IEEE(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和其他国际标准组织中的联盟关系。在恰当的委员会中提出一个“问题”,有时比正式申诉更有效。)
苏明远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虚拟屏幕中颜旭那家风雨飘摇的公司方向上。他的眼神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
“游戏升级了,诸位。”他缓缓坐回他的高背椅,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复杂情绪,“以前,我们是在和一位颇具才华的对手下棋。现在,”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们是在和一个国家的影子下棋。”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光可鉴人的红木桌面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输。恰恰相反,这迫使我们要下得更加聪明,更加战略。我们要让这盘棋,跳出棋盘本身。颜旭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资金,但他或许没意识到,他也同时穿上了一件浸满燃料的外套。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掌控火源,并在恰当的时机,点燃它。”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苏明远话语中的决心,以及这场博弈陡然提升的层级和凶险。这不再仅仅是一场商业战争,它正在演变为一场涉及资本、技术、舆论乃至国家意志的复杂多维对抗。
“大基金”的投资意向书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送抵的。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要坠下泪来。颜旭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死气沉沉的工业园区,几棵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冷风中颤抖,像极了此刻他内心的荒凉与挣扎。
那份装帧简洁却分量千钧的文件,就平躺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封面上的国徽图案透着不容置疑的庄严。送走基金方的代表后,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伸手揭开了文件的封面。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前面的条款关于资金额度、利率、使用方向,都优厚得超出预期,足以让任何濒临绝境的企业家呼吸急促。这些数字像温暖的泉水,暂时缓解了他焦渴的喉咙。他甚至能感觉到紧绷的太阳穴稍微松弛了一些,南华资本逼债的狰狞面孔似乎也在这一连串令人安心的数字前模糊了几分。
然而,当他翻到“股权结构与公司治理”章节时,指尖的温度骤然冷却。白纸黑字,清晰得残酷:“…投资方(指‘大基金’及其指定关联方)将持有目标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投资方有权提名并任命董事会过半数成员,包括董事长…”
“…创始人颜旭先生将继续担任首席执行官,向董事会汇报…”
后面关于一票否决权、重大决策需董事会特别决议通过等条款,他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字迹在眼前晃动、扭曲,化作一条条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绝对控股权。董事会多数。指派董事长。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这意味着,从法律和事实上,他,颜旭,旭日科技的创始人、灵魂人物,将彻底失去对这家公司的控制。他呕心沥血,从邮电部技术员下海,在中关村跑断腿,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与团队攻克难关,像呵护眼珠一样看着它从一个小小的代理商铺,成长为如今拥有自主核心技术、承载着打破外企垄断希望的“旭日”。这里的一砖一瓦,一代码一芯片,都浸透着他的汗水、泪水,甚至鲜血。这里不是“公司”,这是他的“孩子”!
一股混杂着屈辱、不甘和巨大失落感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想要抓起这份文件,狠狠摔在地上。凭什么?就凭他们手握重金,就可以如此轻易地夺走他十几年的心血?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某个会议上,他呕心沥血制定的战略,被一个陌生的、代表着国家意志的董事长轻描淡写地否决;他视为兄弟姐妹的核心团队,在新的管理体系下被拆解、边缘化;他引以为傲的“琉璃”项目,为了所谓的“大局”或“更稳妥”的路线而被改得面目全非……
“这是我的公司!”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地呐喊。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办公桌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他那架紫檀木算盘,乌黑的木身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它见证过他最初的创业艰辛,计算过第一笔微薄利润的狂喜,也推演过无数次惊心动魄的资本运作。它曾是“算盘”智慧的象征。
他伸出手,将那架冰凉的算盘捞进手里。熟悉的触感传来,但这一次,指尖拂过光滑的算珠,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滞涩和沉重。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在脑海中构建模型,计算得失——失去控股权,意味着失去决策自由,可能失去企业文化,失去……他算不下去了。算盘在这里第一次失声了。它无法量化那种如同割舍血脉至亲般的痛楚,无法计算理想被纳入庞大机器后可能面临的异化风险,更无法权衡个人荣誉与一个产业突破口之间的轻重。
金钱的得失,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纷乱的思绪中,一个沉稳的声音穿透时光,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那是他的导师,早已退居二线的赵振业,在一次品茶闲谈时,看似随意,实则语重心长对他说过的话:
“小旭啊,企业这东西,做小了,是老板自己的,赚了赔了,关起门来自己扛;做大了,是员工大家的,几千几万张嘴等着吃饭,责任就重了;可要是做到了能影响一个行业,甚至关乎到国家在某条产业链上能不能站稳脚跟的时候……”赵老当时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透过茶氲看着他,“它就不再仅仅是你颜旭的了。个人得失是小局,一时的意气、控股权,都是小局。产业存亡、技术自主,这才是大局。这个账,很多聪明人一辈子都算不明白,舍不得那点‘我的’。”
当时他听着,深以为然,但总觉得那是一种远方的、宏大的道理,与自己亲手创立的旭日还有距离。此刻,面对着这份几乎要夺走他“命根子”的意向书,面对着“琉璃”芯片可能因资金链彻底断裂而夭折的绝境,赵老师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犹豫和伪装。
他第一次如此血肉模糊地、刻骨铭心地理解了“小局”与“大局”的含义。
他想起了“通天集团”在核心元器件上的肆意提价和断供威胁,想起了国内无数下游企业因此而受制于人的憋屈,想起了实验室里那些年轻工程师们谈及技术突破时眼中闪耀的光芒,也想起了韩主任那句沉甸甸的“坚持住”。
坚持住,不是为了他颜旭个人的商业帝国,是为了那颗可能点亮中国工业物联网自主未来的“琉璃芯”。
如果紧握着“我的公司”不放,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公司和“琉璃”项目一起,在资本和竞争对手的围剿下灰飞烟灭。而放手,让出控股权,虽然失去了“王国”,却可能换来“琉璃”活下去的机会,换来这条技术路线融入国家产业战略洪流的机会,换来一个更大、更坚实的平台。
这不再是商业选择题,这是一道关乎责任与使命的战略抉择。
办公室里的光线愈发昏暗,夜色开始弥漫。颜旭维持着抚摸算盘的姿势,久久未动,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内心的风暴却在持续肆虐,理想与现实、个人与家国、占有与成全,进行着最激烈的搏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翻腾的痛苦和挣扎,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那架紫檀木算盘放回原处,仿佛放下了一个时代。
然后,他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熟悉的万宝龙钢笔。笔尖在意向书的最后一页,乙方(创始人)签名处,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稳住,力透纸背地签下了——颜旭
两个字,写得缓慢而清晰,仿佛用尽了他半生的力气。落笔的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同时,也有某种更沉重、更庞大的东西,落在了肩上。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无声地浸润着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