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海啸(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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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颜旭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高速公路两旁的工厂招牌林立,许多都显露出疲态。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关于宏业的数据:员工近万人,年产值超百亿,是当地名副其实的纳税大户和就业支柱。这样一艘巨轮的倾覆,带来的将是毁灭性的连锁反应。

还未抵达宏业制造位于东莞的工业园,远远就听到了鼎沸的人声和刺耳的警笛声。工厂大门前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聚集了上千人。有穿着不同颜色工服的宏业员工,举着简陋的纸板,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还我血汗钱!”“黑心老板张宏业跑路!”;有闻讯赶来的供应商,情绪激动地试图冲击紧闭的厂门,被一排保安和警察艰难地拦在外面;更多的是各种货车、皮卡,人们正在试图将厂区内的原料、半成品、甚至生产线上的设备搬出来抵债,场面一片混乱,哭喊声、叫骂声、车辆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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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暴戾的气息。颜旭的车无法靠近,他只能下车步行挤过去。他看到几个年轻的工人,脸上还带着稚气,却满是茫然和愤怒;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是办公用品的显示器;看到有人为了争夺一台小型注塑机,几乎要大打出手……

这副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颜旭的心脏。他仿佛瞬间被拉回到了许多年前,“旭日通讯”因为一次重大的投资失误而濒临破产的那个下午。同样是被供应商围堵,同样是发不出工资时员工们那绝望而无助的眼神,同样是那种天塌地陷、走投无路的窒息感。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那一刻,他不仅仅是“新旭日”的CEO,不仅仅是一个被拖欠了数千万元货款的债权人。他是一个同样在商海中几经沉浮、无数次与破产擦肩而过的创业者。他深切地懂得,一个企业的倒塌,背后是成千上万个家庭的支离破碎,是无数个梦想的瞬间破灭。

“颜总!颜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颜旭回头,看到是联盟内一家小型传感器厂商的老板刘明,此刻他头发凌乱,眼圈通红,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完了!全完了!宏业订的那批传感器,我们可是压了全部流动资金生产的啊!现在货堆在仓库,款一分钱没收到,宏业倒了,我这小厂……也活不下去了!”他抓着颜旭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颜旭嘴唇动了动,想安慰几句,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用力握了握刘明颤抖的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首席供应链官打来的,语气急促:“颜总,确认了。宏业倒闭,直接导致我们为其智能化生产线预定的那批‘精测电子’的专用传感器订单被取消。这批传感器是定制件,无法转售。更重要的是,宏业原本承诺包销的、基于‘琉璃’模组的首批五千套工业网关,生产计划全部搁浅!我们的备料和产能……都卡住了!”

蝴蝶效应开始了。大洋彼岸一家看似与“新旭日”毫无关联的美国公司破产,如同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沿着全球产业链的链条精准传导:美国客户破产→中国代工厂瞬间失去订单、资金链断裂、老板跑路→代工厂拖欠上游供应商(包括“新旭日”和联盟内企业)货款→导致上游供应商现金流紧张甚至倒闭→同时,代工厂承诺消化的下游产品(基于“琉璃”的解决方案)订单落空→打乱“新旭日”及联盟的生产计划和市场布局。

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连,脆弱不堪。颜旭站在混乱的人群边缘,看着眼前这幕人间悲剧,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凉和一种近乎预言的沉重。宏业,只是第一张倒下的骨牌。这场源自华尔街的金融海啸,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方式,冲刷着大洋彼岸每一个与之相连的角落。他之前所有的预警和准备,在这场实实在在的冲击面前,依然显得如此单薄。风暴,真的来了。而且,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猛烈。

宏业制造的倒塌,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真正的海啸巨浪便已接踵而至,以排山倒海之势拍打着“新旭日”这艘刚刚启航不久、尚未完全稳固的巨轮。

金融危机的影响不再局限于新闻报道和遥远的供应链断裂,它开始直接扼住“新旭日”的咽喉——现金流。

首先袭来的是资本市场的冰封。曾经将“新旭日”视为国产替代明星、慷慨给予高估值的投资者们,此刻如同受惊的鸟兽,疯狂抛售一切被视为有风险的资产。“新旭日”的股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连续暴跌,短短数周内便从高点腰斩,市值蒸发惊人。更为致命的是,公司原本计划用于下一代技术研发和产能扩张的增发股票融资方案,在如此低迷的市场环境下,彻底流产。通往资本输血的主要通道,被硬生生堵死。

紧接着是银行信贷的急剧收缩。以往笑脸相迎、主动提供授信额度的银行行长们,此刻电话要么难以接通,要么语气变得公事公办、异常谨慎。“风险控制”、“收紧信贷”、“确保资金安全”成了他们口中的高频词。原有的贷款额度被重新审查,续贷条件变得苛刻,新的融资申请更是石沉大海。整个金融体系仿佛一夜之间进入了凛冬,流动性近乎枯竭。

而早就蛰伏在侧的南华资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终于亮出了獠牙。一份措辞严厉的法律函件被直接送到了颜旭的办公桌上,援引之前过桥贷款协议中的“重大不利变化”(MaterialAdverseChange,MAC)条款,正式要求“新旭日”提前偿还全部剩余本金及利息。理由冠冕堂皇:宏业制造倒闭导致巨额应收账款坏账风险陡增;公司股价暴跌及增发失败证明其融资能力严重受损;整体经济环境恶化构成重大不利经营背景。

“这是落井下石!”CFO李默气得脸色铁青,将函件摔在桌上,“他们明明知道我们现在根本拿不出这笔现金!”

颜旭看着那份冰冷的文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抑着风暴。他比谁都清楚,南华资本此举,不仅仅是催债,更是一种精准的狙击。他们试图利用这次全球性的危机,彻底压垮“新旭日”的现金流,从而在后续可能的债务重组或股权交易中,攫取最大的利益,甚至……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公司的现金流水线图上,那条代表现金储备的曲线,正以前所未有的斜率陡峭向下,刺目地逼近红色预警线。财务部门提交的报告用词一次比一次严峻:“现金流极度紧张”、“支付压力巨大”、“存在断裂风险”。

生存,成了摆在颜旭和整个管理层面前最残酷、最直接的命题。在由马国华董事长主持的紧急经营会议上,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颜旭提出了极其严苛的“极限生存方案”:全面暂停所有非核心研发项目;大幅削减市场推广和行政开支;高管带头降薪直至取消;与所有供应商重新谈判,争取延长账期甚至部分抵账;最重要的,也是最痛苦的一环——启动大规模裁员计划,目标是削减至少30%的非核心及冗余人员,以最快速度降低人力成本这一最大的现金流出项。

“30%?!”一位由“大基金”指派的董事失声惊呼,“这会引起剧烈震荡的!员工情绪、社会影响、还有联盟的稳定性……”

“不裁员,可能连剩下的70%都保不住!”颜旭打断他,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现在不是讨论影响的时候,是生死存亡!现金!我们必须保住最基本的现金,维持公司活下去的血液!没有现金,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马国华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原则同意颜总的方案。但是,”他看向颜旭,目光复杂,“裁员工作,必须依法依规,稳妥进行,尽可能将震荡降到最低。工会那边……你要亲自去谈。”

这注定是一个无比痛苦和漫长的过程。与当年“旭日通讯”濒临破产时,面对着一群共同创业、可以拍着桌子吵架也能抱着肩膀哭的兄弟不同,如今的“新旭日”规模庞大,人员构成复杂,更重要的是,带着浓厚的国企背景和色彩。裁员,不再仅仅是商业决策,更涉及到复杂的劳动法规、稳定的政治要求以及强大的工会组织。

在专门为裁员事宜召开的协调会上,颜旭面对的不再是能够理解他苦衷的创业伙伴,而是公司工会**,一位姓周的老同志。老周在系统内工作了几十年,原则性强,作风硬朗。

“颜总,你的难处,组织上理解。”老周开门见山,语气不卑不亢,“但是,30%的比例太高了!《劳动合同法》有明确规定,经济性裁员二十人以上或者占职工总数百分之十以上,就需要提前三十日向工会或者全体职工说明情况,听取意见,并向劳动行政部门报告!程序一步不能错!”

他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是初步摸排的涉及人员名单和情况,里面有三百七十六名工龄超过十五年的老员工,有一百零二名处于‘三期’的女职工,还有几十名家庭困难的职工……这些人,按照政策和精神,是需要优先考虑保留或者妥善安置的!你们管理层拿出的这个‘一刀切’的方案,不符合规定,也缺乏温度!”

会议室内,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和法律顾问与工会的代表们,就着每一个条款、每一个细节进行着激烈的争辩。补偿金的标准、协商解除的流程、争议处理的机制……每一项都牵扯着巨大的成本和风险。

颜旭坐在主位上,听着双方引经据典的争论,看着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背后可能代表的一个个鲜活的家庭,胃里一阵阵抽搐。他理解老周和工会维护职工权益的立场,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但他更清楚公司账上那岌岌可危的现金余额,每拖延一天,公司就向着深渊滑近一步。

这种夹在生存现实与人情法理之间的撕裂感,比任何一次技术攻关或商业谈判都更让他感到疲惫和无力。他必须硬起心肠,推动这个痛苦的过程,同时又要在冷冰冰的规则框架内,去寻求那一点点可能的“温度”和“稳妥”。

他知道,这一次的裁员,将不再是快刀斩乱麻的悲壮,而是一场漫长、琐碎、每一步都踩在规则与良心边界上的煎熬。但为了保住“新旭日”,保住“琉璃”的火种,他别无选择。

现金为王。在这全球性的金融寒冬里,这四个字,是用最残酷的方式写就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