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现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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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紧紧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里那股躁动的能量在横冲直撞,寻找着出口。她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她觉得自己会当场爆炸,化作一地碎片。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天空是一种病态的、灰蒙蒙的蓝色。一只鸟孤独地飞过,轨迹歪歪扭扭。她看着那只鸟,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那只鸟的翅膀并不是在扇动,而是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而它发出的也不是鸣叫,而是一种无声的、尖锐的嘶喊,穿透玻璃,直接刺入她的鼓膜。
那嘶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锐,最终与她脑子里的喧嚣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噪音。
她猛地用手捂住了耳朵,深深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
世界,请安静一点。或者,干脆彻底毁灭吧。她在那片震耳欲聋的寂静中,绝望地想。
她伸手去掏,指尖触到的却不是预想中草稿纸的粗砺,而是一种冰凉滑腻的触感,像摸到了一块在阴凉处放了太久的香皂。她捏住那东西,把它从塞满杂物的笔筒里抽了出来。
是一管崭新的、未拆封的固体胶。通体蓝色的管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幽幽的光。
简忧捏着这管胶水,愣住了。她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个东西。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她费力地想要拾起,却只抓到一片空白。是母亲塞进她书包的?还是某个她神游物外时,无意识地从文具店货架上取下,又浑浑噩噩地付了钱带回来的?
管身上印着白色的字样:“强力粘合,不留痕迹。”
不留痕迹。她盯着这四个字,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一下。真的可以不留痕迹吗?像从来没有裂开过一样。她把胶水放在书桌上,那抹蓝色在杂乱的书本间显得格外突兀,像一个闯入者。
起床铃的余威还在空气里震颤,宿舍楼像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发出各种沉闷的响动。简忧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冲去水房抢占位置,她只是慢吞吞地套上校服。衣服带着隔夜的褶皱和微潮的气息,贴在皮肤上,并不舒服。她走到窗边,没有完全拉开窗帘,只是从缝隙里望出去。
天光是一种浑浊的、介于灰与白之间的颜色,像脏掉的牛奶。楼下那棵银杏树,顶端的几片叶子确实黄了,但不是那种灿烂的金黄,而是一种憔悴的、带着褐斑的枯黄,在沉闷的空气里了无生气地耷拉着。并没有风,叶子却有一片晃晃悠悠地栽了下来,下落的过程慢得令人心焦,最终无声无息地融进树下那片颜色更深的落叶堆里。
连坠落,都可以这么安静。
“简忧,你还不去洗脸?等下早读要迟到了!”砧子已经洗漱完毕,脸上带着水珠,一边往脸上拍着护肤品,一边催促她。
“嗯。就去。”简忧应了一声,声音飘忽得像窗外的落叶。她端起脸盆,脚步虚浮地走出宿舍。
水房里依旧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水流声,脸盆碰撞声,女生的说笑声,交织成一张喧闹的网。简忧挤在一个角落的水龙头前,拧开水。冰冷的水流冲击在脸盆底部,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短暂地一颤,随即是一种麻木感蔓延开来。她反复用冷水拍打脸颊和额头,直到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指尖都冻得有些僵硬。她抬起头,看向墙上那面布满水渍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是浓重的青黑,被冷水刺激后脸颊泛起的红晕,更像是一种病态的潮红。水珠顺着发梢和脸颊滚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没有了昨夜那种异常的光亮,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她试着扯动嘴角,想做出一个类似“我没事”的表情,但镜子里那张脸的肌肉只是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喂,你到底洗不洗啊?占着位置发呆?”旁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简忧猛地回过神,是林薇。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浅粉色毛衣,衬得皮肤很白。她正皱着眉头看着简忧,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大概还在为昨天早上的冲突耿耿于怀。
若是昨天,简忧可能会被这种眼神刺痛,可能会再次被点燃怒火。但此刻,她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那股支撑着她对抗的躁动能量,像退潮一样消失了,留下泥泞而空虚的海滩。她甚至连一句“对不起”或者一个解释的眼神都懒得给,只是默默地侧身让出位置,端起自己的脸盆,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水房。身后传来林薇压低声音对同伴的抱怨:“……怪里怪气的……”
那句话像一枚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她心上,没有激起涟漪,只是静静地搁浅在那里。
早读课,教室里弥漫着包子、豆浆和书本纸张混合的气味。简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着语文课本,要求背诵的文言文段落像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在她眼前爬来爬去,无法聚焦。同桌陆沙今天似乎刻意离她更远了些,几乎紧贴着另一侧的过道,只留给她一个紧绷的、写满“勿扰”的背影。
简忧并不在意。她甚至有点感激这种被无形隔开的空间。她低下头,假装在看课文,手指却在课桌抽屉里摸索着,碰到了那管蓝色的固体胶。她把它拿出来,握在手心。冰凉的管身,似乎能稍微镇压一下皮肤下那种莫名的、细微的颤栗感。
她盯着课本上那个印刷体的“忧”字。忽然,她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她偷偷拧开固体胶的盖子,一股化学制剂特有的、略带甜腻的气味散发出来。她挤出一点点半透明的、胶状的膏体,小心翼翼地、像完成一个秘密仪式般,涂抹在课本那个“忧”字上。她想看看,是不是能用这胶水,把这个字从纸上“粘”掉,或者至少,让它变得模糊不清,不再那么刺眼。
胶水渐渐干了,在那个“忧”字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发亮的膜,字迹反而因此显得更清晰了些。
“不留痕迹……”她在心里默念,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自嘲的冷笑。看,连胶水都在说谎。
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正在讲解一篇关于“压力管理”的阅读理解。幻灯片上展示着各种图表和数据,关于运动、冥想、倾诉如何有效缓解压力。老师的语调平稳,试图传递一种积极解决问题的态度。
“……所以,同学们,当我们感到压力过大时,一定要学会寻求帮助,无论是朋友、家人,还是老师……”英语老师的声音温和,带着鼓励。
寻求帮助?简忧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向谁寻求?砧子吗?她只会用那种混合着同情和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说“你想开点”。父母吗?母亲的声音立刻在脑海里响起:“你就是想太多,脆弱!”“别给自己找借口!”至于老师……她想起班主任杜老师那张总是带着程式化关切的脸,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别走神”。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一个她无法触及的、光亮正常的岸边,对着在泥沼里挣扎的她喊话,告诉她正确的游泳姿势,却没有人愿意,或者能够,伸手拉她一把。
甚至陆晏江。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连涟漪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他现在在做什么?大概正轻松地解答着数学题,或者和同学谈笑风生吧。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有一个名字和他读音相似的女生,因为一个无意的眼神,一句无心的话,在怎样的深渊里沉浮。她的暗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默剧,观众只有她自己。而现在,连她自己都快要看不下去这冗长而痛苦的演出了。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紧般的疼痛。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是因为没吃早饭,还是因为……她又开始“装病”了?她想起母亲的话,胃里一阵翻搅,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咙。她强忍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下课铃响,她几乎是冲出教室,跑到教学楼尽头的卫生间。关上门,她趴在洗手池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漱口,又撩起水拍打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狼狈。
她看着镜子,忽然想起昨天在水房,林薇骂她的那句话。
“神经病。”
也许……她说对了吧。
也许自己真的病了,不是“抑郁状态”那么简单,而是更糟糕的,更不可理喻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病。那种时而沉重如铅、时而焦灼如焚的情绪,那种对声音、光线、气味的过度敏感,那种脑子里停不下来的喧嚣和可怕的念头,还有此刻胃里这真实的、物理性的疼痛……这一切,难道不正是某种东西坏掉了的证明吗?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一块更大的石头压了下来。如果真的是病,那该怎么办?那些药……她想起被自己夹在书里的那张药方。她不敢去拿药,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异样的眼光,更多的“关心”,更沉重的压力,以及坐实了母亲口中的“装病”。
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卫生间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地面潮湿冰凉。她把脸埋进膝盖,试图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小到可以消失。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女生的谈笑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世界依旧在正常运转,只有她,被困在这个狭小、肮脏的隔间里,被一种名为“不正常”的粘稠液体包裹着,一点点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上课铃再次尖锐地响起。她必须回去了。她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校服,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她推开门,走进空无一人的走廊。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明亮的光带。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那些光,仿佛它们是烧红的烙铁。她走向教室,走向那个她必须继续扮演“简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