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而未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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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方面,砧子的话又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如果真的……如果真的是一种病呢?像感冒发烧一样,是一种身体(或者说大脑)出了问题的疾病?如果真的有药可以吃,有方法可以治疗,可以让她不再像现在这样痛苦,可以让她不用再害怕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可以让她能像“正常人”一样上课、交往,哪怕只是表面上平静地生活呢?这个想法带着一种罪恶的诱惑力。

恐惧和那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在她心里激烈地搏斗着。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砧子。天台的风格砧子额前的碎发吹得不停晃动,但她的眼神很清澈,也很坚定,没有怜悯,只有支持和一种“我们可以试试看”的务实。

风在耳边呼啸,楼下隐约传来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和喧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简忧紧紧攥着拳,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的痛感让她稍微清醒。她看着砧子,看着这个她并不算特别亲密、却在此刻向她伸出援手的室友。

许久,许久,就在砧子以为她不会回答,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简忧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随时会被风吹散,但却清晰地落在了砧子的耳中。

“……好。”

那一句轻如羽毛的“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简忧心里漾开一圈圈无声却持久的涟漪。从天台回到喧嚣的宿舍,再坐到晚自习灯火通明的教室,她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的失重状态。身体机械地完成着日常动作——收拾书本、走下楼梯、穿过走廊、在座位坐下——但灵魂仿佛抽离了出来,悬浮在半空,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具名为“简忧”的、按部就班的躯壳。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天台猎猎的风声,与此刻教室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形成诡异的叠响。

砧子履行了她的承诺,提供了安静而稳固的陪伴,却不过分侵入。她帮简忧打了热水,在她对着食堂打来的、已经微凉的晚餐发呆时,默默地把一碗从校外小店买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南瓜粥推到她面前。简忧没有胃口,胃里像塞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恶心感。但看着砧子平静而坚持的眼神,她还是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味同嚼蜡地吞咽着。粥是温的,带着南瓜淡淡的甜味,顺着食道滑下去,似乎暂时熨帖了一下那持续不断的、隐隐的绞痛,但也仅此而已。味蕾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膜,再尝不出更深的味道。

晚自习的教室比白天更安静,一种压抑的、充满竞争气息的静谧。简忧摊开数学卷子,那些函数图像和复杂的符号依旧像无法破译的天书,冷漠地瞪着她。她尝试集中注意力,跟随老师的讲解思路,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窗明几净的诊室,李医生温和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还有那些精准戳中她最隐秘痛点的问题。

“双相情感障碍”。

这个陌生的名词,带着医学特有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碰撞。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停留在纸面上的词汇,而像一个等待被正式揭晓的判决,一个可能将她所有“不正常”、“矫情”、“脆弱”的行为都归因于此的标签。贴上这个标签,是解脱,还是更深的禁锢?如果真的是,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大脑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坏掉了”,像一台电路短路的机器?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的释然——如果真是机器故障,那似乎就不必再为自己的失控背负全部的道德谴责。可另一方面,一种更深的羞耻感攫住了她:原来她不仅心理脆弱,连生理构造可能都是“有缺陷”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对角线的那个角落。陆沙的新座位。他正低着头,专注地演算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清晰而平静。自从那次冲突后,他们再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偶然接触都没有。他彻底从她的方圆之地撤离了,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真空地带。以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提醒着她的格格不入;现在,他的缺席,却像一种更响亮的谴责。周围的同学似乎也形成了一种默契,经过她身边时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或者在她偶尔抬头时迅速移开目光。她像是一个携带了隐形病毒的人,被无形地隔离了。这种隔离,某种程度上反而让她松了口气,不必再费力去维持那种摇摇欲坠的“正常”表象。

回到宿舍,她的目光总会先落在那盆“静夜”上。砧子确实没说错,它非常顽强,甚至不需要怎么浇水,就那么安静地、饱满地绿着,在台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简忧有时会对着它发呆,看很久。她羡慕这种植物的生命形态,简单,沉默,只需要一点阳光和水分就能活下去,没有复杂的情感,没有撕扯的情绪。她伸出手指,再次轻轻触碰那冰凉的叶片,仿佛想从中汲取一点那种沉默的、顽强的力量。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新消息,问她周末回不回家,说爸爸炖了她爱喝的玉米排骨汤。简短的文字里透着一如既往的、带着距离感的关心。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无法落下。回去?面对父母小心翼翼的探询,或者更糟——他们对她的困境完全无法理解的不耐烦?她几乎能预见到那顿晚餐的沉重氛围。可是不回去?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面对自己更加汹涌的思绪?

最终,她只回复了三个字:“再看吧。”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了她。仅仅是决定这样一件小事,都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等待结果的日子像在浓雾中行走,每一步都看不清前方,只能凭感觉摸索。她的情绪依然在不定期地剧烈摇摆。有时,她会突然陷入极度的低落,一整天不想说一句话,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连起床都需要巨大的意志力。有时,那种熟悉的焦躁感又会毫无征兆地袭来,让她坐立不安,心里像有团火在烧,看什么都不顺眼,一点轻微的声响都能让她瞬间炸毛。她开始更加留意自己这种周期性的变化,像观察一个陌生的、不受控制的实验对象。她偷偷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录:“周三,低。几乎没说话。静夜的叶子好像长大了一点。”“周五下午,莫名烦躁,想撕东西。忍住了。”

这些零碎的记录,像为她混乱的内心世界绘制一张模糊的地图。她不知道这张地图会指向何方,但记录这个行为本身,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掌控感。

期间,砧子又陪她去了一次心理卫生中心,做了一些更复杂的评估和问卷调查。过程依旧让她感到精疲力尽,每一次问答都像是在剥开一层伪装。李医生依旧温和,但问题更加深入,开始触及她的家庭关系、童年经历,以及更早的情绪波动模式。有些问题让她难以启齿,有些回忆则像被尘封的盒子,一旦打开,扬起的灰尘让她呛咳不已。

从医院回来的公交车上,她比上一次更加沉默。砧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沉重,只是默默递给她一瓶水。简忧接过来,瓶身冰凉,但她握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手心不断渗出的、黏腻的冷汗。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无论诊断结果如何,她可能都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种所谓的“正常”生活了。那个无忧无虑(或者说,只是烦恼比较简单的)简忧,或许早已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

这种认知带来一种巨大的悲伤,但奇怪的是,也夹杂着一丝解脱。就像终于承认自己确实生病了,反而可以暂时放下“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坚强”的自我鞭挞。

周末,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家。她给母亲发信息,借口说要补课。母亲回复了一个“哦”,外加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吃饭”。疏离的关心,恰到好处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独自待在宿舍,砧子回家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和那盆“静夜”。她睡了很久,醒来时已是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做了一件很久没做的事——打开音乐播放器,选了一首以前很喜欢的、节奏舒缓的纯音乐,音量调得很低。音乐像涓涓细流,在寂静的房间里流淌。她拿出那管蓝色固体胶,这次没有涂抹任何东西,只是拿在手里,反复看着管身上“强力粘合,不留痕迹”那行小字。

她知道,有些痕迹,一旦留下,就再也无法彻底抹去。就像她心里的裂痕。但或许,承认裂痕的存在,才是真正开始面对它的第一步。距离拿到最终评估报告还有几天。这几天,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压抑,却充满了某种决定性的预兆。简忧坐在光影里,听着音乐,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或许将为她这段时间所有痛苦命名的时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