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旗未落,风先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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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绣的不再是“守土不负”,也不是“寸心如初”,而是一个全新的字:疏。
青丝为经,赤线作纬,墨色勾边,每一针都浸着不同地域的色彩与记忆。
有人用江南春桑染的碧绿,有人拿北境雪地晒干的茜草红,甚至还有老妪拆了亡夫战袍,取出最后一点靛蓝残线,颤巍巍地缝进衣角。
“万源归渠。”韩九娘低声念着谢梦菜亲授的寓意,目光扫过一箱箱叠得整整齐齐的新式战袍,“天下再乱,终有源头;人心散了十年,也该收一收了。”
三日后,第一批万件战袍押送前线。
当运货车队驶入主营辕门时,士卒们竟自发列队相迎。
有人一眼瞧见那抹熟悉的赤红色绣纹,猛地冲上前去:“这是……陇右的颜色!我娘坟前供的布就是这个调子!”
另一人抢过一件青灰底、墨纹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川南……我家祠堂挂的就是这种布……长官,这真是给我们穿的?不是祭幡?”
哄笑声中带着哽咽。
一名年轻小兵抱着战袍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袖口,肩膀剧烈起伏——那是他姐姐出嫁时裁剩的最后一块料子的颜色,早已以为永不再见。
可就在这温情弥漫之际,一声怒吼撕裂夜空。
“那是我的!我排了两个时辰!”
“放屁!我老乡都替我看着了,是你插队!”
两名降兵在分发处扭打成团,其中一个满脸血痕也不松手,死死攥着那件赤丝绣“疏”字的战袍,嘶吼如受伤野兽:“我妈走的时候连寿衣都没得穿!她说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穿过鲜亮颜色……你懂吗?你懂吗!”
周围寂静下来。
监军副将欲上前呵斥,却被程临序抬手拦下。
他一步步走近,铠甲未卸,寒霜覆肩。
他俯身捡起掉落的半截丝线,盯着那抹刺目的红,良久,才低声道:“这件,归他。”
那一夜,全营无眠。
许多人默默拆开新袍内衬,想看看是否也藏着字。
果然,在夹层之间,极细的小楷浮现:
“你不曾被遗忘。”
与此同时,长安紫宸殿深处,李长风跪在烛影之下,声音压得几乎融进地砖:“崔十四被人盯上了。宫里那几位,许他千金、田产、三代免役,只求他在‘千针旗’上做一篇文章——说那补丁排列是预兆‘女主当国、乾坤倒悬’的谶语。”
谢梦菜坐在灯下,正翻阅一份西北屯田账册,闻言只是轻轻吹了吹茶面浮沫,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裴砚之呢?”
“已放出话去。”李长风垂首,“称真旗藏有秘纹,唯有忠义之人可见,凡心怀异志者,视之为空白。”
谢梦菜终于笑了。
翌日清晨,崔十四独自踏入将军府侧厅,双手奉上一幅绢本旗图。
“我没改一个针脚。”他声音沙哑,“这儿——”他指向左上角一块焦黑补丁,“是阵亡七兄弟的衣服拼的。老大喜青,老二爱赭,老七临死前还托人带话,说想穿一次带金边的军服……所以我记得每一针的方向,每一线的来处。”
程临序亲自验看。
他以指腹摩挲图上针痕,忽然瞳孔一缩——所有补丁边缘的走线,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轨迹。
他立刻命人取星图对照,最终确认:七处关键针脚走向,竟与北斗七星方位完全重合!
那一刻,连最不信天命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夜,谢梦菜登上了太极宫最高处的观星台。
冷风猎猎,吹动她素青裙裾。
她手中捧着那幅旗图,指尖缓缓划过“北斗”印记,仿佛触到了某种沉睡百年的脉搏。
忽然,远处校场号角长鸣。
三千将士列阵而出,人人高举拆下的战袍内衬。
月光倾泻而下,那些密密麻麻绣着“导”字的布片在夜风中翻飞,宛如银河倒灌人间,星光坠地成河。
她闭上眼,唇间逸出一句低语,轻得只有风听见:
“你们以为我在织一块布?”
风卷衣袂,旗帜猎猎作响。
“不……我在教他们,如何用自己的手,缝住这个破碎的天下。”
而在千里之外的礼部贡院偏阁,一叠尚未拆封的策论静静躺在案上。
其中一份卷首,墨迹刚劲,题曰:
《治国如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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