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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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宫女给的那点劣质麦芽糖,甜得发齁,黏在舌根,许久不散,混合着空气中未尽的苦檀药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滋味。谢阿蛮躺在柴草堆上,闭着眼,舌尖却缓慢地、用力地刮过上颚,将那甜腻与苦涩一并碾磨,如同碾磨着心头翻涌的算计与冰冷。

耳畔,是赵宫女压抑不住的、粗重而兴奋的喘息,还有她焦躁地在狭小空间里来回踱步时,破旧鞋底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墙洞,木盒,锁。这三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赵宫女濒临崩溃又绝处逢生的神经上,滋生出贪婪与妄想的青烟。

谢阿蛮知道,自己投下的饵,赵宫女已经囫囵吞下,连钩子都顾不上了。一个被恐惧逼到悬崖边、又乍见“生路”的人,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胆量——或者说是愚蠢。赵宫女此刻满心盘算的,恐怕已不仅仅是自保,而是如何将那木盒据为己有,作为脱离苦海、甚至向吴嬷嬷或长春宫讨价还价的筹码。

这正是谢阿蛮想要的。一个贪婪而冒进的赵宫女,远比一个只会害怕的赵宫女,更容易被引导,也更容易……被牺牲。

但李美人那边,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

自那晚谢阿蛮被拽进去又赶出来后,李美人的房门再未开启。哑巴太监每日送去的食盒,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石阶上,积着新雪,又被覆盖,像个沉默而顽固的坟茔标记。里面再无任何声响传出,无论是疯癫的哭嚎,压抑的呓语,还是那夜半古怪的木板咯吱声。死寂,一种比疯狂更令人心悸的死寂,牢牢笼罩着那间屋子。

赵宫女起初还兴奋于掌握了木盒的藏匿地点,几次三番撺掇谢阿蛮再去“看看”,甚至自己也曾鬼鬼祟祟靠近李美人的窗户试图窥探,都被那凝固般的寂静挡了回来。渐渐地,那兴奋被一种新的不安取代。李美人怎么了?是病重不起?还是……已经出了意外?

“该不会是……不行了吧?”赵宫女在又一次送饭太监离开后,凑到谢阿蛮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闪烁,“这都几天没动静了?饭也不吃……”

谢阿蛮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李美人紧闭的房门,嘴里含糊地重复:“盒子……锁着……”

“对,盒子!”赵宫女被提醒,精神一振,随即又烦躁起来,“可那老疯子守着,怎么拿?她要是真死在里面了倒好……”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左右看看,仿佛怕被谁听了去。

谢阿蛮心底冷笑。赵宫女盼着李美人死,却又怕她真死了,盒子下落成谜,或者引来更麻烦的查验。矛盾重重。

“要不……”赵宫女眼珠转了转,脸上闪过一丝狠色,“阿蛮,你再进去一次?就说是……就说是我让你送点热水进去?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要是……要是她真的不行了,我们就把盒子……”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谢阿蛮瑟缩了一下,拼命摇头,脸上露出真实的恐惧(这次倒不全是装的):“不去……她凶……会掐死……”

赵宫女看她吓成那样,知道强逼无用,反而可能坏事,只得按下急躁,咬着指甲,苦苦思索。盒子近在咫尺,却隔着一扇门和一个可能已经奄奄一息却依旧危险的疯妇,这煎熬比一无所知更甚。

就在这僵持与猜疑中,吴嬷嬷再次踏入了静思院。

这一次,她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吴嬷嬷的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青灰中泛着一层不祥的死气,眼窝深陷得像两个黑洞,走路已不是虚浮,而是微微打着晃,需要身后婆子偶尔不着痕迹地搀扶一下。但她那双眼睛,却亮得瘆人,布满红血丝,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疯狂与审视。

她一进院子,目光便如淬毒的钉子,死死钉在李美人那扇寂静的房门上,停留了数息,才缓缓移开,扫过瑟缩的赵宫女和角落里的谢阿蛮。

赵宫女吓得腿肚子转筋,几乎站立不住,勉强行了个礼,声音抖得不成调:“吴、吴嬷嬷……”

吴嬷嬷没理她,径直走到李美人门前,抬手,“咚咚咚”,用力敲了三下,声音嘶哑干裂:“李主子!开门!贵妃娘娘惦记您身子,特意让奴婢再来瞧瞧!”

门内毫无回应,连一丝风声也无。

吴嬷嬷的脸色沉了下去,又敲了数下,一次比一次重。“李主子!您再不开门,奴婢可就只能请人来看看了!这冷宫里头,若是悄没声息地没了人,总得有个说法!”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吴嬷嬷眼中凶光一闪,回头对身后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上前一步,侧耳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又用力推了推门,回头对吴嬷嬷摇了摇头。

“撞开。”吴嬷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两个粗使婆子对视一眼,略一迟疑,便同时沉肩,朝着那扇老旧的门板狠狠撞去!

“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惊起了远处枯树上几只寒鸦,“呱呱”叫着飞走。门板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

赵宫女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抓住身旁谢阿蛮的胳膊,手指冰凉。谢阿蛮也适时地露出惊恐的神色,往赵宫女身后缩了缩,眼睛却紧紧盯着那扇即将被撞开的门。

“哐当——!”

第三下撞击,门闩断裂,两扇门板猛地向内弹开,撞在两侧墙壁上,发出巨响。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霉腐气味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馊臭,从黑洞洞的屋内汹涌而出。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见屋内桌椅倾倒,杂物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吴嬷嬷捂住口鼻,眉头紧锁,示意一个婆子先进去。那婆子摸出火折子点亮,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火光照亮了屋内一角。破桌烂椅,掉漆的柜子依旧立在墙角,遮挡着后面的秘密。最里面的床铺,脏污的帐子低垂着,看不清里面情形。

婆子举着火折子,慢慢靠近床铺。吴嬷嬷和另一个婆子也跟了进去。赵宫女拉着谢阿蛮,躲在门外,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心跳如鼓。

只见那先进去的婆子,用火折子撩开了床帐。

帐内,李美人仰面躺在破旧的被褥上,双目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帐顶,瞳孔扩散,已经没有了丝毫神采。她的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嘴唇青紫干裂,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破烂的衣襟,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五指扭曲地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身上那件旧棉袍,前襟有一大片深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

她死了。看那僵硬的程度和尸身的状况,恐怕已不止一日。

“啊——!”赵宫女短促地惊叫半声,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如筛糠。

吴嬷嬷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变幻不定,青灰中透出一丝异样的潮红。她死死盯着李美人的尸身,眼神复杂难明,有惊疑,有松口气般的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焦灼的、急于确认什么的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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