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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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黄昏。

残破的县衙厢房,临时充作的议事处,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汗味和绝望的气息。一盏油灯如豆,勉强照亮几张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脸。

林清靠着墙,胸口缠着的麻布渗着暗红,每说一句话都牵扯着断骨的疼痛:“……现存人口,三千二百一十七口。其中,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不足八百。戍卫营…能站起来拿刀的,两百七十三人。粮,按最严配给,还能撑…八天。药,吴先生说,明天就彻底没了。”

徐元直捻着不存在的胡须,手指颤抖:“抚恤…阵亡将士、死难百姓,初步统计超过三千七百人…家属安置,口粮…哎。”他长叹一声,闭上眼。

周巡吊着胳膊,脸上新添了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伤疤,皮肉外翻,只用线草草缝了,显得格外狰狞。他声音嘶哑:“昨日又处置了四起偷抢,杀了两个。但…人心快散了,偷抢不是为了财,是为了口吃的,为了给家里人找点药渣。”

章先生眼镜碎了一片,用麻绳勉强绑着,低头看着自己起草的、墨迹未干的《告州府陈情书》和《求援四方文》,笔尖悬着,却迟迟落不下。写什么呢?写西河县如何英勇?如何惨烈?州府的老爷们会在意吗?周边的势力会伸出援手吗?

顾清头上缠着渗血的布,脸色苍白,低声道:“州府的第二批公文…傍晚到的。严斥大人‘刚愎自用,致此大败’,要求…要求大人伤愈后,即刻赴州府听参。并再次申明,一切钱粮拨付,均已暂停。”

老韩躺在门板上,双腿用木板固定,闻言猛地锤了一下门板,牵动伤势,疼得龇牙咧嘴,却仍低吼道:“放他娘的屁!没有大人,没有弟兄们拼死,这城早他娘没了!还听参?赴州府?那是去送死!”

吴郎中被人搀扶着走进来,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背佝偻着,眼窝深陷,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肖大人…脉象还是那样,吊着一口气。重伤的兄弟,今天又走了九个…没药,伤口化脓,发烧…只能看着。金针刘用烧红的铁条烙,也只能救回一小半…柳娘子累晕过去了。苏婆婆在试她记得的土方子,但…缺药引。”

一片死寂。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的灯花,和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泣与**。

耿忠(耿副尉)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阴影里,手按在刀柄上。此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末将…已派亲信,携末将手书,走驿道加急送往州兵衙门。信中,末将只写所见:西河县遭前所未有之妖邪大军与地动天灾夹击,县令肖扬率全城军民血战七日,毙敌无数,终溃敌于城下,然自身伤亡殆尽,城垣崩毁。请上峰体察边镇艰辛,速拨粮药驰援。”他顿了顿,“至于严副使之言…末将未亲眼见其所述之事,不敢妄言。”

众人看向他,目光复杂。这个州兵副尉,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已是难得。

“耿将军高义,林某代西河县上下,谢过了。”林清勉强拱手。

耿忠摇摇头,没说话。

“现在…怎么办?”徐元直环视众人,声音疲惫,“八天粮,没药,三千多人要吃饭,要活命。州府指望不上,还可能落井下石。周边…青林镇那边,钱掌柜派人去试探过,粮价涨了五倍,还要现银,我们哪来的银?”

“要不…”一个幸存的户房老吏,小心翼翼开口,“要不…咱们向南边撤吧?去州府,或者找个大点的镇子投靠?这地方…没法待了啊。”

“撤?往哪撤?”老韩红着眼,“三千多老弱病残,没粮没药,走不出百里就得死一半!到了别人地界,就是难民,是累赘!谁要?”

“那…向州府彻底服软?”另一人低声道,“把…把责任都揽过来,求州府开恩,拨点救济,或许…还能保留个编制?”

“然后呢?”周巡冷笑,“任由那姓严的拿捏?把大人交出去?把咱们剩下的这点家底都交出去?”

争论又起,却比之前更加无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每一个选择,都通往绝路。

林清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看向内室方向。那里,肖扬依旧昏迷不醒。

“去看看大人吧。”林清低声道。

众人沉默,跟着林清,蹒跚着走进内室。

房间里药味更浓。肖扬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露出的脸和脖颈皮肤焦黑与苍白交错,多处包裹着渗血的麻布,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柳娘子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块湿布。苏婆婆蹲在角落,用一个小瓦罐熬着不知名的草药,气味刺鼻。

吴郎中和金针刘(新来的游方郎中,精瘦,目光锐利)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金针刘手里捏着几根细长的银针,眉头紧锁。

“吴先生,刘先生,大人他…”林清轻声问。

吴郎中摇头,叹息。金针刘道:“命是暂时吊住了,但内腑有震伤,失血过多,更麻烦的是…体内有几股奇怪的气在乱窜,一股灼热,一股阴寒,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但似乎…在缓慢修补他受损的经脉。老夫行医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伤势。只能以针法疏导安抚,辅以温和药力,能否醒来,何时醒来,看天意,也看…他自身的意志了。”

看天意,看意志。

众人默然。西河县的命运,似乎也系于这昏迷之人的一线生机之上。

章先生忽然走到床边,对着昏迷的肖扬,深深一揖,然后直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对着众人,也仿佛是对着肖扬说道:

“大人,诸位同僚。下官章文渊,半生沉浮案牍,见惯官场倾轧,百姓疾苦。原以为此生不过如此。然至西河,见大人与诸位,于边陲白手起家,筑城安民,抗匪御蛮,更于绝境之中,血战妖邪,宁死不退…下官…愧矣。”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如今,县破人亡,前途渺茫。南迁是死,服软是辱,困守…亦是九死一生。然,下官想问诸位,可还记得,我等为何聚于西河?是为苟全性命于乱世?还是为…求一个公道,争一**气,建一个能让寻常百姓,也能挺直腰板活着的地方?!”

他声音渐高,带着读书人罕见的激昂:“西河县是破了,但西河县的‘魂’,可曾破?守城将士死战不退之时,可曾破?吴先生、柳娘子、苏婆婆、刘先生救死扶伤之时,可曾破?林县丞、徐主事、周典史、韩师傅,乃至耿将军,于废墟之中勉力支撑之时,可曾破?!”

“这魂,是血性,是不屈,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勇,更是…对这脚下土地,对身边袍泽乡亲的…不舍与担当!”

“下官愚见,只要此魂不灭,西河县,便亡不了!”

他转身,对着肖扬,再次深深一揖:“大人,下官章文渊,愿随此魂,与此城共存亡。无论前路如何,但凭大人一言决断!”

掷地有声。

房间里一片寂静。老韩眼圈泛红,狠狠擦了把脸。周巡疤痕狰狞的脸上,肌肉抽动。徐元直捻须的手停下。林清看着章文渊,又看向昏迷的肖扬,胸中块垒,仿佛被这一番话,击开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时——

一直昏迷的肖扬,紧闭的眼角,忽然渗出了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焦黑的脸颊滑落。同时,他那包裹着麻布、露在外面的、焦黑残缺的右手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清晰无比。

手指颤动的方向,微微偏向窗外——那是北方,是百蛮山的方向,是战场的方向,是城墙缺口的方向,更是…西河县屹立的方向。

“大人……”柳娘子惊醒,捂住嘴。

吴郎中和金针刘急忙上前把脉,片刻后,金针刘眼中精光一闪:“脉象…似乎稳了一丝?奇也!”

林清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挺直身体,牵动伤口,疼得脸色一白,却不管不顾,对着肖扬,对着所有人,沉声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扫过众人:

“西河县,不撤,不服软,不放弃!”

“就从这片废墟上,重新站起来!”

“徐主事,重新核算,从明天起,口粮再减两成,优先保证伤员和妇孺。组织所有人,挖野菜,剥树皮,任何能入口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周典史,治安不能松,但…对只为活命而小偷小摸者,以劳役抵罪,让他们去清理废墟,搜寻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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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先生,刘先生,柳娘子,苏婆婆,医药之事,全权拜托。需要什么,尽管提,我们想办法!”

“韩师傅,集中所有匠人和有力气的,从明天开始,清理南城和中心区域废墟,搜集一切可用木料、砖石、铁器!先搭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

“田老呢?让他组织还能动的妇人老弱,在城墙内、安全的地方,开辟小块菜地,种长得最快的菜!”

“钱掌柜,沈先生,你们配合徐主事,把贡献积分制度重新启动,细化!清理废墟、搜寻物资、协助救治、维持秩序…统统算贡献,按贡献换口粮,换更好的住处!”

“章先生,顾先生,陈情书和求援文,继续写,要写得悲壮,写得在理,但也要写出我们的骨气!不仅要发州府,还要想办法,让更多人看到!另外,以我的名义,给紫霄宗孙师叔,再写一封信,语气要诚恳,要示弱,但也要点明,西河县若在,赤火石矿和未来的合作就在;西河县若亡…他们之前的投入,也就打了水漂!”

“耿将军,”林清看向耿忠,拱手,“城内秩序和防御,还需将军鼎力相助。若将军麾下弟兄,有愿留下帮忙的,我西河县必不忘此恩,按贡献同等对待。若欲离去,也绝不为难,奉上三日口粮,礼送出境。”

耿忠看着林清,看着这一屋子伤痕累累、眼中却重新燃起微弱火苗的人,默然片刻,抱拳回礼:“林县丞言重了。守土安民,亦是军人本分。末将与麾下儿郎,愿暂留相助,直至…局势稍安。”

“好!”林清重重点头,最后看向内室,“至于大人…就拜托诸位先生了。大人醒来之前,我等便按此方略行事。每日晨昏,我来此向大人禀报进展。”

“诺!”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三日后,正午。

残破的县衙前,清理出一小片空地。肖扬被用门板抬了出来,身上盖着洗得发白、却尽量干净的薄被。林清、徐元直等人搀扶着,让他勉强靠坐起来。

𝐼 Ⓑ 🅠 𝓖. v 𝐼 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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