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2/2)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
https://www.ibqg.vip 最快更新!无广告!

就这样地说着话,不觉间天就亮了。妈妈睡不着,但也不想起床,只想跟我说话。我和母亲很晚才起床,随便吃了点饭,母亲便催着我去黄妈家。黄新年家在莲花塘,与我家只隔着两里路。因门前有一个池塘,里面种着莲藕,所以,就叫莲花塘。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去黄妈家,除了把我从西安带来的苹果、石榴、杮饼和大枣装了一大塑料袋,父亲还专门一大早去了镇上买了两大盒的蛋糕和八宝粥。带这多的东西去人家,这在乡下是很少见的。但我知道父母的意思,他们是想用这种方式消除心中的亏欠。因为这多年里,我曾回来过多次,可他们却没有让我去过黄家一次。

来到黄家,黄妈正坐在堂屋的小桌旁,剥着一小碗花生,见我提着这多的东西进来,先是一愣,然后问道,“你找谁家?”我说,“黄妈,我是玉英。”

别说黄妈认不出我了,我几乎也认不出黄妈了。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人也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那张小脸堆满了深深的皱纹,象是被凿子凿出的道道沟痕。五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就象是七十岁的婆婆。看着她这般模样,我就想哭。

黄妈赶忙起身,扑着过来,惊喜一般地喊道,“这不是我哩玉英妹子?”说着,一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一边拉着我的手,把我上下地打量个没完,说,“我的玉英妹子,长得好是漂亮,好让人心疼。”

我握着黄妈的手,与她一同坐在小凳上,解释着说,“黄妈,我过去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想过来看你,可是,每次走到你家门前,就是不敢进来,我怕你看见我,会想起新年,心里难过。”

黄妈说,“我听你妈妈说过。我不怪你。”然后,问我,“这次回来过年要住好久?”我说,“一过完年,初二就要回去。”黄妈就说,“为何这样急?回来一次不容易,多住几天。”我说,“不行,我要赶回去办些事。正月初八,我就要去美国了。”

黄妈问我,“为何要去美国?”我说,“我们要在美国定居了。去了美国,以后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所以,我这次回来,想把该办的事都办好,把该看的人都看一遍。”黄妈点了点头,说,“那是的。”

黄妈给我泡了杯豆子茶,我一边喝着,一边说着,“黄妈,我昨天去了新年的坟地,给他烧了纸钱,送了些吃的。”黄妈好是感动,泪水马上就涌了出来,说,“没想到,我的伢子死了这多年了,还有人惦记着他,牵挂着他。”

我说,“新年救过我的命,也对我那样地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所以,这些年来,一想到他,我心里就好难受。”说着,就觉得泪水开始在眼圈里打转,但我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我怕这样会引起黄妈的伤感。

黄妈叹了口气,说,“要是我的新年伢子不死,该有多好?他见到你这样漂亮,这般出息,该会有多高兴。”说着,开始用袖子擦起眼泪。我不知道该说啥话来安慰她。其实,我知道说啥话也安慰不了她。我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爱子的沉痛与悲哀。

我知道这种场合不宜久呆,父母也专门给我做过交待。于是,我一下把一杯豆子杯喝完,从衣兜里掏出二千元钱,塞在黄妈的手里,说,“黄妈,这是我对您的一点孝敬和表示,请您不要见怪。”

黄妈慌忙推开我的手,但我硬是把钱塞在了她的手里。黄妈就说,“我只收下两百元,其余的你拿走。”但我紧紧地把黄妈的手按住,让她不要这般客气。黄妈见我如此坚持,只好把钱收了起来,一定要留我吃饭。

我说,“黄妈,你莫要客气,我要马上回去,中午还要去麻塘看我姨妈,你就不要费心了。”说着,我从小凳上站了起来,拉着黄妈的手,要向她告辞。我说,“黄妈,我就要去美国了,以后就很难再回来了。到了过年,麻烦你帮我给新年烧些纸,送些钱。让他知道我还在记着他。”

黄妈听着这话,显得很吃惊,然后,就把我当成亲人一样一下搂住,哭着说,“我的玉英妹子呀,我的崽呀!”我也把黄妈紧紧地搂了一下,安慰着说,“黄妈,你以后就只当我是您的女儿,有了困难和要紧的事,就给我打电话。”黄妈因为悲伤,说不出话,就一个劲地点着头。

我有点承受不住这种伤感,想快些离开。于是,我推开黄妈,说,“黄妈,我要走了。”可黄妈还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问我,“你何时回去?我去送你。”我说,“黄妈,不用你送。”说着,我挣开了黄妈的手,说,“黄妈,我要走了,您多保重。”出了门,走出老远,我才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走到小路的拐弯处,我还见黄妈在向我不停地挥着手。

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新年的气氛开始浓郁起来。可是,弟弟宁伢子还不回来。妈妈让我给他打电话。可弟弟说老板不放他走,非要等到大年三十才给放假。我说到了大年三十,车票就不好买了。可弟弟说他们早把车票买好了,乘坐高铁,大年三十中午就能到家。听说弟弟已把车票买好了。我和父母也就放心了。

鞭炮声开始紧密地响了起来,从一个村子传到另一个村子,接连不断,以致整个天空都弥漫着硝烟。这鞭炮的响声,不仅是在为新年增添着喜庆,也是在迎接背井离乡,辛勤打工的人们回家过年。在我们乡下,不管你再忙,这个时候都要返乡回家,与家人欢聚团圆。这是一种习俗,更是一种责任和使命。

家乡的新年不仅仅只是欢聚,还蕴含着一种生机和希望。希望新的来年会有更好的收入和更多的喜事。因为乡下太穷,没什么指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远方。所以,每次新年都是一次暂短的喘息和力量的积聚,就象农田经过冬季的间歇,要在春季开始发力一样。可是,大年一过,人们又要背井离乡,四处闯荡,到各个地方去寻求希望,然后再把希望带回家中。希望和奋斗是家乡生活生生不息的主题。

我们当儿女的就是父母的希望。他们需要我经常地寄些钱回家,这些钱对我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他们却是至关重要。家乡贫穷落后,远离城镇,很少有人考上大学,象我这样事业有成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家乡的年轻人和中年人几乎都要出外打工。很多象父亲一般年龄的人也是常年不在家中。因我能经常地给家里寄钱,才不至于让父亲出外打工。所以,父母一直对我心怀感激。其实,这也是我对父母的感恩回报。

我就要去遥远的大洋彼岸了,儿女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父母总会是不太放心。这天下午,我就去了镇上的邮电所,给家里安装了一部座机。这样,父母在想我的时候,就可以给我打电话。

从镇上回来,天色已晚。我进到屋里,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动静。我很奇怪,就打开了电灯。这时,我看到父亲呆呆地坐在堂屋的小桌旁,就象一尊泥塑。我就问,“爸,你怎么啦?”

爸爸摇了摇头,还是一声不吭。我就走到他面前,这时,我才发现爸爸的眼中噙满了泪水,眼前的地面上散着一大片烟头。我更是不安了,就问,“爸,你到底是怎么啦?”因为我知道父亲一向沉默寡言,不善表露,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是不会这样。

我坐在父亲的面前,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十分冰凉,冰凉得让我透心彻肺。见我这样亲切地对他说话,他竟哭出声来,而且越哭越痛,半天,才忍住哭声,对着我说,“英儿,爸对不起你!”

我坐在旁边陪着他一起落泪,我说,“爸,你是不是后悔了?”爸爸使劲地点着头,说,“可是没得办法,世上没得后悔的药。”我含泪而笑地说,“爸,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有出息,有本事。现在我有出息,有本事了,你怎么后悔了?”

爸说,“我是希望你有出息有本事,可我更希望你活得高兴。”我说,“爸呀,你怎么晓得我生活得不高兴?”爸连连摇着头,说,“爸能看出来,因为你忘不了新年。”

我心里一惊,难道是我这次看望新年让他感到了误解?我赶忙解释着说,“爸,你想错了,我是想念新年,感激新年,他曾救过我的命,而且,他又是因为我的离去而死的。这些年来,一想到这事,我心里就很是不安。再说这多年了,我都没去看过他,心里老是感觉亏欠着他,现在我要去美国了,不知道啥时才能回来,所以,我就想去看看他。”

我用纸巾给父亲擦着眼泪,又说,“要说感激,最应该感激的还是你和我妈,还有二伯,要不是你们当年把我送到西安上学,我现在还不晓得在哪里打工呢。”

父亲止住了泪水,眼睛也亮了起来,说,“你真地不记恨我们?”我说,“我只是感激你们,哪会记恨你们。天下的父母哪个不是为儿女们好,希望他们能生活得好?”

父亲深深地出了口气,说,“刚才你妈妈对我大发雷霆,怪罪是我当年霸蛮要送你去西安,让新年年纪轻轻地就死去了,搞得你的心里好多年都不痛快。现在你又要去美国了,又搞起她天天睡不着觉,只怕是快要发疯了。”

听着父亲这话,我真是很担心了,害怕母亲会因此而忧郁和神经。我很想告诉母亲,让母亲懂得:如果你不想让儿女们远走高飞,就要把他们看得紧一些,不要让他们练就翅膀;如果你要让他们练就翅膀,就不能不让他们远走高飞。如果母亲懂得了这个道理,就不会再想不通了。

我想去劝劝母亲,就去了厨房,只见厨房里漆黑一片,冰锅冷灶,别说晚饭没做,就连中午的锅碗瓢盆还堆在那里没有洗呢。我就想母亲会不会在我的房间里。因为父母生气时一般不会出门,害怕别人笑话。

我开了灯。母亲果然在我的屋里。她坐在床边,不住地在抹着眼泪。我坐在母亲身边,握着母亲的手,许久才说,“妈呀,你要是真地很后悔,我就不去美国了。”

妈妈象是吃了一惊,马上对我瞪起了眼睛,喊道,“那咋行呢?你不去,那卫华咋办?”我说,“他可以一人呆在美国。”母亲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那哪行呢?”然后,就用教导的口气,认真地对我说,“我的孩子,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卫华的人了,就要跟着卫华一起好好地生活。”

我说,“可是,你不是嫌我飞得太远,怕见不到我?”母亲摇了摇头,说,“我是那样想的,可是,那是我心疼你,舍不得你,但妈能想得通,只要你能生活得好,心里痛快,妈就放心,妈就高兴。”

我真是奇怪,母亲的思想怎么会转变得这样快?我娇嗔地对母亲说,“你真是想通了?”妈妈抹泪含笑,抚摸着我的脸颊,说,“你是妈的宝贝,妈舍不得你,可是,没有办法。你不知道,妈常常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妈这话让我禁不住地热泪涌流。我再一次感受着伟大的母爱深情。我想人和许多动物一样,都会在最危险最无奈的时刻想起妈妈,呼唤妈妈,原来妈妈有着这样强大的力量,这般无私的母爱。我将妈妈紧紧搂着,不住地喊着,“妈妈,妈妈!”然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天下母亲都希望儿女们好,她们既想让儿女们飞得很高,飞得很远,又想能随时地看着他们,摸着他们。难怪母亲老得这样快,才五十来岁,头发已经白了很多,人也越来越瘦,越来越凄然。

母亲给我擦着眼泪,我也给母亲擦着眼泪。我对母亲说,“妈,我给你和我爸安了一部电话,年后电讯部门就会来人安装。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号码是54722828。”本来,我想对母亲说这个号码是我精心挑选的,意思就是:我是女儿爱爸爱妈。可是,因为心情沉重,我没有对她说出这种有些玩笑的话。

妈马上板起面孔,说道,“电话我们可以自己安,怎么能让你来安?你给我们寄了那么多钱,哪能再让你花钱?”我说,“妈,花钱不算啥,我就怕你想我想得睡不着觉。看,你现在有那么多白头发了。”妈妈长叹了口气,说,“妈老了,一天比一天老了。人越老越是想着儿女,没有办法。”

大年三十的中午,弟弟带着媳妇和孩子回到了家。一家人总算是团圆了。过去,因我不常回家,家人团圆的机会并不多。这次我又要去美国了,以后再团圆的机会就更少了。所以,大家都很珍惜这次机会。中午吃饭时,弟弟就不停地用手机给我和爸爸、妈妈及家人一起拍照。拍完照,大家相互敬酒,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吃着饭,我就对弟弟说,“宁伢子,我要去美国了,爸妈就要麻烦你来多多照管。”弟弟一边喝着酒,一边说,“应该应该,姐姐只管放心。”我对弟弟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可弟弟说,“你去了美国,可要给我哩细伢子操点心,等他长大了,我可是要把他交给你呢。”我说,“你就不怕细伢子远走高飞,让你哩看不到摸不着?”弟弟说,“那有么子?只要他生活得好我就高兴。”我就故意地开着玩笑,说,“你莫把话说得这样轻松。爸妈当年把我送到西安,现在就后悔地直咬牙根。”

妈一听这话,脸色大变,对着我说,“我何时后悔了?莫说我不让你远走高飞,就是宁伢子有本事有能耐,也去远走高飞,我都不会阻拦。”

弟弟听母亲说起这种话,就埋怨起父母,说,“你们嫌我没得本事,可是,你们咋不说你们好偏心?当年为何只让二伯把姐姐带去西安,不带我去?只怕我没姐姐长得清秀,没姐姐聪明?”

父亲马上就不客气地说,“你就不是学习的料,你二伯压根就没看上你。”弟弟自嘲着说,“莫说莫说,只怪我没得姐姐的命好。”母亲却说,“莫怪自己的命不好,谁叫你小时候不好好学习?没见你姐姐从小就好文气,好秀气,好聪明,一看就好有出息。”

我怕弟弟受不了父母的责怪,就说,“一家人不敢都有本事,如果大家都远走高飞,父母要谁来照管?”弟弟就说,“当然是谁没得本事谁来照管。”一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吃完午饭,弟弟就带着孩子去镇上买东西,父母和弟媳妇开始忙活年夜饭。我要帮忙,可母亲不让我沾手。于是,我就想再去新年的坟上看看,等明天一过大年初一,我就要走了,如果现在不去跟他道别,恐怕再也没有时间了。

通往北山的小路弯弯曲曲,风平气静。一路上满目青山,松林片片。只是午后的阳光心事迷离,心情惨淡。眼前的一切是那样地熟悉,又是那样地陌生。我象是走在梦中几度重回的少女时代。这种真实与动情的景色,真是让我害怕离去,害怕失去。

我不禁扪心自问:我真地要离开这里,离开生我养我的热土亲情,去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而离开的理由就是因为那边有富裕的生活,清净的空气和优厚的收入?我想应该是的。在人们把荣华富贵作为追逐目标的当今,我也不能免俗。

但是,我也反复思索过:为什么非要去美国?难道在美国和在中国不是一样地生活?难道人就非要生活在荣华与富贵之中,就不能生活在清淡与从容之中?但老公却说:人不能只为了生活,还要努力地去体现人生。而人生的价值就是事业的追求。为了老公的事业和追求,我必须要支持他服从他。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睛圆缺。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什么事都有它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我们只能选择其中的一面,舍去其中的另一面。可是,为什么没有两全其美,没有万事如意?

我再次来到新年的坟前,默默地耸立着,一种悲凉与忧伤的情绪在我心中升起,让我不禁凄然哀伤。当寒风从松林那边一阵阵地吹来时,我在想着生命的意义。生命其实就象一支腊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而躺在坟中的这个男孩,就曾用他少年的生命在为我发光发热,让我心情温暖,感受着生命的美好。

我想对他说,多少年来,我之所以常常会有这样的冲动和忧伤,就是因为我放不下你,因为你是我心中搁舍不下的那段感情,是我少女之恋的情结与情怀,是我生命中永远不灭的心魂。即使我去了美国,住进了豪宅,也忘不了你还躺在这冰冷的坟中。但我想把我的心留在这里,永远地伴陪着你。

我忍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没有人安慰我,也没有人劝阻我。这是我第一次可以无拘无束无所顾及地为我爱过的人放声痛哭。哭过一阵,我感觉心里轻松多了,好象沉在心里的那片阴霾已经散去。

这时,我听到远处的鞭炮声一阵紧接一阵地在天边炸响,密集而急促的响声象是在催赶着游子们快快回家,因为一年之中的年夜饭就要开始了。

暮晚将近就近,但夕阳不肯下山。寒冬的湘北大地由于新年的到来而显得喜气浓烈,热闹非凡。听着那越来越急促的鞭炮声,我想我也该回家了,也许家人已备好了年夜饭,在等着我呢。所以,我要离开这里了。

再见,新年!再见,我的初恋!我要走了,以后很难再回来看你了。但我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为你烧纸送钱,给你送些吃的,让你也能过个好年。

天地轮回,日月更换。生死由命,人生苦短。不论是追求富有,还是追求名望,我们都会一天天地老去,我们的心也会日复一日地被无情地浸蚀。但不管我们到了什么时候,少女情结都会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一次次地复活,带着我们重新回到那个纯真而美好的岁月。

当我走到林边,再次回过头来望着那座孤单的坟堆时,已是泪流满面。我快步地穿过松林,走上那条曾无数次牵动心梦的小路,才恍然一般地如从梦中走出。心情敞亮,天地开阔。急骤而喧闹的鞭炮声响过之后,乡间四面却是出奇地安宁。

这时,我听到轻轻吹过的风中,回响起那支悲怆而凄婉的歌声: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农友乡亲心里亮,隔山隔水永相望……

2015.11.22于西安